她聞到一股習以為常的血腥氣,忽然問梁眠,“還記得之前進來時,院子裡晾的東西嗎?”
梁眠回想一番,“衣服,被褥……啊,”他氣息一緊,“該不會都是何胥的東西吧?可他不是都死了嗎?”
蘇露青呵出一口氣,“看來是沒死透。”
“那、”梁眠又壓低些聲音,“那何胥棺材裡的骨灰……又能是誰的?”
蘇露青的目光往主院方向一溜。
梁眠倒吸一口涼氣,此事太過詭異,他不敢随意開口下結論,隻能将這個猜想在喉嚨裡滾過一圈,咽回肚子裡。
“那我們現在……應該查什麼?”他問。
蘇露青走出屋子,“查查這府裡的人都去哪了。”
從東跨院出來,四周愈發幽黑,隻能看到各自手中端着的燭台放出的光暈,在漫無邊際的夜幕下微弱如螢火。
秦淮舟是先于他們離開何胥的屋子的,這會兒并沒有去别處,隻等在院中,看情形,似是專門在等她。
蘇露青停下步子,了然看向他,“大理卿在别處也是這般謹慎麼?”
秦淮舟:“此處蹊跷過多,更要小心行事。”
能把不放心她必須看着她以免她暗中動手腳說的如此坦然,恐怕朝堂上下無人能出其右。
不過這樣也好,他們本就互相提防,與其分頭行事再分心揣摩對方用意,倒不如這般面對面盯着。
想到這裡,蘇露青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你說的沒錯,既然迷霧重重,不如攜手共進。”
秦淮舟點點頭,“正有此意。”
何府不大,一行人在府中查過一圈,暫時再無收獲。
往後院去的路上,蘇露青忽然開口問,“你覺得何府如何?”
秦淮舟回想先前看到的種種,道,“青瓦粉牆,器具尋常,應是勤儉之家。”
“那他貪墨的銀錢呢?你覺得,他會花在什麼地方上?或者說,他會藏在什麼地方?”
貪墨官員未必人人都驕奢淫逸,也有貪來大量銀錢卻不敢開銷,依然守着清貧日子過的,蘇露青此前經手的案子裡,便有過這種人。
“何璞日常關系網簡單,平日裡深居簡出,官場應酬也甚少出席,而且,”秦淮舟目視前方,語氣平靜,“貪墨一案還未結案,在沒有确鑿證據之前,不可做如此武斷的判斷。”
蘇露青:“若要查證,便需得有個假設,你若不是在心中懷疑何璞的确貪贓,今夜又何必冒這般風險去查何璞的屍身?甚至還查到了何府裡來?”
秦淮舟:“隻是最直接的假設而已,何璞若是被冤枉的,從他入手,也能最快替他洗清罪名,還他清白。”
“那麼,”蘇露青停下步子,緊盯住他,不打算錯過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今夜何府之行,可打消了你的疑慮?”
“怎麼?”秦淮舟同樣直視她,“蘇探事不去查案,反倒查起在下了?”
目的被看穿,蘇露青收回目光,“随口問問而已,何必如此緊張。”
“蘇探事問話,若不打起精神來,恐怕在下也要萬劫不複了。”
“那就不說何璞,”蘇露青換了個突破口,“你覺得,何老夫人去哪了?”
主院上了鎖,府中其他屋子似乎都不是何老夫人的第二居所,這也是秦淮舟感到疑惑的地方。
正要開口,視線裡出現了一口井。
原來他們不知何時已走進後院。
水井看起來很寬大,水井上方還專門搭了個亭子,為打水人遮風避雨。
快到井邊的時候,秦淮舟卻頓住,不再向前。
蘇露青注意到他的動作,側頭往井邊示意一下,“那口井看着有些古怪,你不過去仔細看看?”
“兩人不觀井,”秦淮舟理由充分,果斷拒絕,“不去。”
蘇露青笑道,“你莫不是覺得,我會在這裡趁機謀殺朝廷命官?”
她本意是調侃,但看秦淮舟審視着她的神色,似乎坐實了這個猜測,
啧……
“秦侯太高看我了,這種事,我可做不來。”
然而秦淮舟依然沒有要上前的意思,眸光隐在睫羽之下,意有所指,“你,烏衣巷的,有什麼是你做不出來的?”
學她說話倒是快。
蘇露青乜他一眼,坦然萬分的從他身前經過,站到井邊,扶着井沿往下看。
秦淮舟則又往後退了幾步,似要将“兩人不觀井”貫徹到底。
夜色幽深,深井如墨,待看清井裡的情形,她神情瞬息變換數下,向後連退開五步,轉身看向秦淮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井下當真是熱鬧,秦侯若不看看,可就枉于此行了。”
秦淮舟思量片刻,繞到另一側,與她拉開的距離更遠,确保無論發生任何可能,都不會被她近身。
然後他站到井邊,低頭向下看去。
隻一眼。
他倏地擡頭,一慣清潤冷然的眼眸刹那驚起漣漪。
“你故意的?”
更深人靜,何府井中,一堆屍首泡在裡面,五官扭曲,争先恐後着擠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