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辭先是松了口氣,緊接着便高興起來,他是知道恩師那不肯治腿傷的心病的,不曾想師妹才回來幾日,竟已改變了恩師的想法。
“我陪老師一起。”衛辭說道。
“不用,忙你的去吧,我有你師妹陪着,”宋柏軒笑着又說,“縣城這麼遠,難得過來一趟,早知你今日要來,該捎你一程的。”
衛辭連忙搖頭,他今日來縣城也是臨時起意,哪裡就值得驚擾恩師與師妹,不過他這下倒是注意到了宋蘊,以及她身邊提着小布袋的莫绫。
他似乎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正是最近這些時日萦繞在院子裡,那似臭又透着香的味道。
“師妹這是……”衛辭遲疑着問道。
“是芸香!”宋柏軒跟莫绫異口同聲的說道,宋柏軒輕咳一聲,移開視線,莫绫當即熱情的炫耀起來:“是我家姑娘親手炮制的芸香,可以入藥也可以制香,藥效驚人呢。”
衛辭忍不住看向宋蘊:“沒想到師妹還會做這些。”
芸香草他自然識得,生在鄉野間時又被稱作“臭草”,常常成簇成堆,氣味刺激,叫人難以忍受。可衛辭委實沒想到,從小在侯府嬌生慣養的宋蘊,識得芸香草便罷了,竟還能将其親手炮制成香料。
莫绫輕哼一聲,驕傲的擡起下巴:“這算什麼,我家姑娘會做的東西多着呢,别說是一味香料,便是制成那……哼,反正我家姑娘可厲害了。”
“莫绫!”宋蘊無奈的看向她,随後向衛辭解釋道,“書上都有的技藝,算不得什麼,倒是衛師兄你,這段時日住在隔壁怕是沒少被熏着,實在抱歉。”
衛辭連忙搖搖頭,誠懇道:“不礙事的,師妹手藝極好,味道并無不妥。”
他抿了下唇,偷偷看向莫绫手中的布袋,有一瞬間想直接問問她是否缺少錢财,可最終沒有問出口。
答案顯而易見。
恩師清廉仁慈,束脩收得極少,之前為晴雲師妹治臉早已花得七七八八,平日裡自己連肉都舍不得吃,如今隻怕是更捉襟見肘。
宋蘊師妹此舉怕也是為了貼補家用,衛辭想不明白,明明是與侯府天差地别的生活,她心中竟無一絲怨怼與悔意嗎?
不知為何,衛辭心頭竟生出些許疼惜。
恰在這時,一個小厮走來:“宋姑娘,我家大人請您去茶樓一聚,說有要事相商。”
衛辭蓦然回神,見是陳不遜身邊的小厮,下意識張嘴想要阻攔,可反應過來後,他迅速低下頭。
陳縣尉喚師妹許是有要事,更何況,他們本就是同出于京城的故人,他沒有任何理由與借口阻攔。
隻是不知,師妹知道那件事後,會不會很傷心。
眼看着宋蘊已随着那小厮走遠,衛辭突然疾走兩步,攔下宋蘊:“師妹,來日方長,一切小心。”
宋蘊深深地望着他,想要從那雙田黃石般的眼眸裡看出究竟,可是它那樣剔透幹淨,一覽無餘,竟叫她不敢再直視。
“我知道,”宋蘊垂眸,“衛師兄,多謝。”
茶樓就在離百濟藥堂兩三個鋪子遠的對面,是整條街的中央,視角極佳。
宋蘊随着小厮上樓,停在窗邊,還能看到站在百濟藥堂門前,正往這裡看的宋柏軒與衛辭,她不由得心頭一暖。
陳不遜早已等在包廂裡,他坐在窗邊,舉着杯茶,正饒有興緻的往外看。
“你這個父親,還不錯。”他評價道。
宋蘊不置可否:“不知陳大人喚我來,所謂何事?”
陳不遜一頓,無奈的搖搖頭,他倒是想與宋蘊聊聊關于平陰侯府的事,可她明顯沒有太多耐心。
“宮裡傳出消息,忠王大敗西蠻即将凱旋回京,”陳不遜放下茶盞,“為示恩典,聖上要為忠王選妃。”
宋蘊合攏的指尖微微顫抖,很快便鎮定下來:“陳大人這是何意?”
她如今已是一介民女,遠離京城,隻出身低下這一項便不會被皇族所接受,陳不遜為何還要對她提起這些?
陳不遜漫不經心的給自己續了杯茶:“平陰侯已主動請纓,迎忠王回京慶賀,不日将歸。”
宋蘊微微阖眸,她早已猜到會是同樣的走向,然而再聽到這樣确切的消息,她仍控制不住的感到憤怒與痛心。
她曾真的把他視作父親,把他的寵愛與呵護當真,甚至在深陷王府時,她還存着一絲絲渺小的希望,或許父親會來救她,會念在十幾年父女的情分上放她離開,可是他從始至終都未曾出現。
十幾年的感情隻有她一人當了真。
陳不遜道:“平陰侯素好媚上,你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又非他親女,若平陰侯真拿你搭橋,宋姑娘,你又當如何?”
宋蘊閉上眼,一點點将心中湧出的情緒吞咽消化,不知過了多久,她倏地睜開眼,含笑問道:
“陳大人有何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