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蘊想知道,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前所未有的憤怒在宋蘊的胸腔中蔓延,天理昭昭,她不求榮華富貴,不求權勢滔天,所求唯有一世心安。
可即便如此,仍不能如願以償。
“師妹……”衛辭望着她看似平靜的面容,聲音小心翼翼,“人沒事就好,其他的,以後都會再有。”
宋蘊一言不發,沉默的望着火海。
衛辭眼睑微顫,撐着發白的臉色,加入到滅火的隊伍中去,右臂以及手腕處隐隐傳來痛感,他胡亂用冷水拍了拍,強忍着再次提起一桶水。
火勢漸漸得到控制,哪怕滅火的速度并不慢,還是波及到了附近的院落。
隔壁王大娘的臉色很不好看:“怎麼就突然着火了呢?真是不小心。”
“是啊,太不小心了,最近天幹物燥,宋夫子夜裡讀書也該仔細些才是。”
“院子裡也不該堆那麼多雜草的,又是曬幹了的,能不燒起來嗎?”
“是啊是啊,下次可得再小心些……”
宋柏軒苦笑着應下鄰居們的勸說,又承諾将來會賠償損失,一并幫忙修繕,村民們才各自散去。
可宋柏軒很清楚,這場大火絕非因他們的疏忽而起。
書房的油燈是蘊兒親自熄的,院子裡雖堆滿曬得半幹的芸香草,但莫绫做事向來仔細,絕不會忘記熄竈台裡的火,而且這場火來得極其迅猛,并非從一處而起。
恐是有人蓄意為之。
宋家的房屋全都葬在火海中,早已不能住了,暮色濃重,宋柏軒和宋蘊隻好暫時在衛家落腳。
衛家隻有兩間房,一間是衛辭在住,另一間曾是衛父的房間,自他故去後一直空着。
宋柏軒望着房中不曾變過的擺設,腦海中浮現出往昔與衛父相處的場景。
他突然說:“蘊兒,我們搬家吧。”
宋蘊沒應聲。
她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但慈水村是宋柏軒的故土,讓父親一把年紀了還要随她離開,她不忍心。
她更不想就這樣失去她的家。
她不甘心。
宋柏軒自顧自的說下去:“村子裡的學堂已經步入正軌,不愁請不到合适的夫子,再說我這條腿還要休養好長一段時間,根本沒空往學堂裡跑,宅子毀了也好,我們搬去縣城。蘊兒不是要做生意嗎?縣城裡也更方便些。”
宋蘊知道他是不想連累到慈水村的鄉親們,可她又何嘗忍心呢?
這場大火,隻是一個開始。
莫绫沮喪的垂下腦袋,小聲說道:“姑娘,都怪我沒能早點發現有人放火,不然宅子也不會燒得那麼嚴重……”
她這幾日的夜裡都睡得很沉,聽到嘯天的叫聲才驚醒,若非如此,火勢也不會發展到無法控制的程度。
“不怪你。”
宋蘊睜開眼,眸中已是一片冷靜,“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這場火沒傷到人已是萬幸,隻要活着,我們就還有重來的機會。”
她倏而擡眸看向宋柏軒:“那就搬家吧。”
宋蘊手中的銀子并不多,翻遍了荷包也隻找出二兩零七十三文,加上衛辭送的那隻荷包,也總共不過七兩。
七兩,刨去宋柏軒近期的醫藥、診費,幾乎剩不下什麼,連日用都是問題,更别提還要在縣城租宅子,長久的住下去了。
宋蘊取下自己的耳飾,發簪,同荷包擺在一起:“馬車上還有些東西,一起當了吧。”
“姑娘……”莫绫癟癟嘴,“都是你最喜歡的,當了太可惜了。”
“以後再買就是。”
“……”
主仆兩人細碎的說話聲傳到門外,衛辭腳步一頓,輕輕将打好的水放在門口。
他轉身回到了房中。
天邊曦光微亮,映得房中一片灰蒙之色。借着這片灰蒙,衛辭越過書桌,推開書櫃間夾雜的縫隙,從裡面摳出一方布滿灰塵的小印。
小印隻有拇指粗細,材質卻極佳,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像是某種大型動物的牙齒。
自父親去世後,衛辭從未想過要把這枚小印拿出來。
可他擁有的東西太少,而虧欠恩師與師妹太多,多到讓他于心不安。
毀去與師妹的婚事是其一,恩師視若親子般的養恩是其二,還有晴雲師妹的離開……樁樁件件,細數起來都是辜負與慚愧。
衛辭輕輕拂去小印上積滿的灰塵,低頭将它攥在手中。
他知道這樣做意味着什麼,但他不後悔。
這是他僅有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