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國安坐在沙發上,看到她們兩個,想起身,又坐下,撓了撓頭,摸了摸本就不太旺盛的頭發,抿着唇,從鼻腔長呼一口氣,下定一般,語氣突然釋然,說:“回來了。”
說完便起身,走過去問雲和意:“吃飯沒有?我去熱下菜。”
俞婉淑:“盛碗湯來,放了鹽吧?”
雲國安:“還沒,現在去。”
說着就進了廚房。
雲和意坐下,俞婉淑也在她旁邊坐下,一時安靜,俞婉淑打開剛才拿過的袋子,看清裡面的東西,“栗酥餅?還沒吃過,媽媽吃一個?”
“你吃吧……留點給爸爸。”
俞婉淑聽見她說話,愣了一下,笑了,“弟弟留不留?”
“嗯,給他也留一個。”
雲和意左右看看,問:“他人呢?”
俞婉淑看了眼裡面房間,說:“房裡呆着,還不知道你回來了,你去叫叫他,讓他出來喝碗湯,煲了幾個小時的。”
“好。”
雲和意起身過去,在門口敲了敲雲珈牧房門。
沒人應。
雲和意又敲了幾下,說:“出來喝湯。”
裡面傳來淩亂撲騰幾聲,很快房門開了。
雲珈牧頂着一頭雜亂無章的頭發出現,臉色不好,扁着嘴,看到雲和意的那一刻,緩和了一點,叫了一聲:“姐。你回來了。”
“怎麼,我不回來,爸爸煲湯都不喝。”雲和意面無表情地說到。
雲珈牧又不悅了:“這不是在等你嗎,誰讓你一聲不吭就跑出去,還不接電話不回信息。”
他扭過頭,出來關上門,“算了,走吧。”
他們一起過去的時候,雲國安已經把湯鍋端出來了,擺了四個碗,正在給他們盛。
廚房裡面還有燃氣運作的聲音,雲珈牧問了一嘴:“裡面在煮什麼?”
“煮點面,晚飯吃這麼少,現在再吃點。”雲國安說着,給他們碗裡放上湯勺,轉身又進去忙活了。
“這是什麼?”雲珈牧又翻開雲和意帶回來的東西,“栗酥餅?姐,你帶回來的?這好吃嗎?”
說着拿起一塊,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評論了一句:“嗯,還行。”
雲和意見他自言自語完,扶過自己的碗,喝湯。
雲國安出來剛好看到,問:“好喝吧,今天的馬蹄看着新鮮,就帶了點回來。”
雲和意喝着邊點頭。
湯汁獨特的清甜在口中綻開,喝下去,甜意像是順着五髒六腑去的,渾身都暖了。
等雲和意喝完兩碗湯,雲國安端着他的那一大碗面出來了。
很簡單的挂面,加了煎蛋和蔬菜,上面是油光發亮的蔥花。
雲珈牧無情地說:“爸,你油下多了吧。”
雲國安不贊同地看他一眼:“煎蛋不得多點油,沒油吃什麼。”
他在桌上看了一圈,拿過雲和意面前的空碗,給她盛面,最後往上面添了兩個煎蛋,“兩個,吃完啊,就這麼點,别剩。”
“知道了爸。”
雲和意接過滿滿一碗面條,筷子攪動了幾下。
“要加點嗎?”俞婉淑手裡拿着一瓶打開的辣椒醬,問雲和意,雲和意搖頭,說太辣了,不加,俞婉淑往自己碗裡倒了點,“你以前還能吃辣,現在自己在外面吃,淨吃清淡的了?”
“差不多,有時候吃辣的胃不舒服,就沒吃了。”
雲國安說:“你這哪是吃成這樣的,是熬夜熬的,把胃給熬壞了。”
他站着,給雲珈牧也盛了兩個煎蛋,讓他别剩,再給俞婉淑和自己盛了碗,才坐下,跟他們一起吃。
四個人坐在一起,挑三揀四地聊着天,主要還是在說雲和意的作息問題,讓她别老熬夜。
沒有人再提起中午發生的事,雲和意也沒問奶奶去哪裡,也沒人主動提起,像是心照不宣地一起将它揭過。
最後雲和意還是沒吃完,把剩下的面給了俞婉淑。
晚上洗完澡,她坐在床上,外面的電視正在放着熱播頻道,可能是俞婉淑在看。
雲和意坐在椅子上,打量着這個房間。
自從他們搬來了這邊,這個房間就一直是她在住。
其實當初選房間的時候,雲珈牧還吵着要這間,空間大,還帶衛生間,雲和意是沒什麼異議的,隻是被俞婉淑拒絕了,當時雲珈牧還在上小學,小小年紀為了此事哭了一宿。
空蕩蕩的房間全是由雲和意一點一點填滿的,書桌上的書,牆上的貼紙,窗台上擺了一排的小娃娃,這裡承載了她所有的兒時記憶。
還有那隻巨大的熊,有人高,在牆角待着,其實一開始是給了雲珈牧,忘了什麼時候,他給搬過來了,說他房間小,放不下。
她已經比很多人都幸運了,幸運的同時,她也挺幸福的。
因為她突然發現,他們家好像挺穩固的,穩固到似乎沒有什麼能夠影響之間的感情,一直以來她得到的,都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是能看見的,是能握到手裡的。
雲和意吹完頭發,躺下,想起自己的微信消息還沒看完。
雲國安倒是沒有說太多東西,除了白天問她在哪,和幾個微信電話,沒有别的了。
雲和意往上翻,看到了他們以前的聊天内容,他們之間發微信的次數很少,大多都是通過俞婉淑的微信說話,有的基本都是節日祝福。
雲國安發消息有頭有尾的,全都是冒号開頭句号結尾。
就比如。
【雲:爸,父親節快樂,身體安康!】
【爸:女兒:謝謝祝福。】
……
【雲:爸,端午安康。】
【爸:女兒:端午安康,好好吃飯。】
……
【爸:女兒:你們年輕人現在都要過兒童節,兒童節快樂。】
……
【爸:女兒:回到家了嗎?】
……
【爸:女兒:這周姑姑寄了兩隻土雞,周末回來吃飯。】
……
再往上就是更之前的了。
雲和意眼睛漲漲的,退了出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傳來很輕的兩聲敲門聲,雲和意往門口看去,看到俞婉淑正小心地探頭進來,看到她還沒睡,進來了。
“媽。”
俞婉淑坐在床邊,看着她,用手捋了捋她的頭發,語氣柔和:“沒什麼事,來看看你。”
她整個人被雲和意床頭那盞暖黃色睡眠燈照亮,眼底的神色跟這一樣,溫暖且柔軟。
“都長這麼大了,以前你小的時候,你爸都不敢抱你,瘦瘦小小的,怕給你整壞了。”俞婉淑捏捏她的臉。
“媽,”雲和意小聲開口:“為什麼……我的生日是立春?”
俞婉淑一愣,看着她,陷入了回憶。
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她和雲國安兩個人在鄉下過年,兩人結婚幾年,沒有孩子,本來是不急,但奈何家裡老人天天催,把他們的情緒也帶動了。
那年過年沒有好天氣,不見太陽,還整天陰沉沉的,憋着雨,過年的熱鬧氣氛也沒能沖淡他們心裡的郁悶。
終于在那年的立春,天氣好些了,白天能見着太陽,他們準備啟程回城裡,在這之前,想最後在鄉下那片土地上逛一逛。
兩人漫無目的地走着,竟然走到了山上的一座廟裡,本來也都不信佛不信教,但心裡壓着事,也生出未嘗不可一試的想法,便進去祈求能有一個孩子。
下山的時候,俞婉淑在常走的大路和另一條僻靜的小路之間,意外地選擇了那條小路,結果快到山腳,聽見一陣嬰兒啼哭聲,走進一看,發現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包裹得嚴嚴實實,裡面塞了一張紙條和皺巴巴的兩百塊錢,紙條上歪歪扭扭地寫着:求好心人收養。
她一抱起孩子就不哭了,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看,和此刻的陽光一樣明媚,她心裡一時觸動,兩人當場便決定把孩子帶回家。
後來有考慮過找孩子的親生父母,但也放棄了。
俞婉淑和雲國安看着搖籃中閉着眼睛喝奶的小嬰兒,喝着喝着睡着了,不知道做了什麼夢,不停地哽咽,兩隻小手在空中胡亂地抓着,最後左手握住了俞婉淑的大拇指,右手握住了雲國安的食指,安分了,不哭了,緊緊握着。
也是那個時候,他們決定親自撫養她,對外都稱是親生女兒。
“你出現那天,是一個風和日麗的立春,不然你以為你的名字是随便取的?你爸可是翻了三天字典。”
俞婉淑有些答非所問,但也夠了。
雲和意拉上被子捂着半邊臉,露出圓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緩緩說:“好。”
俞婉淑看她這樣,心裡更是軟成一片,直想她和雲國安真是有福,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雲和意平靜地說了兩個字:“很早。”
早到自己都忘了是什麼時候,無意間聽到奶奶跟雲珈牧說,姐姐是外人,不是爸爸媽媽生的,不要讓她搶走他的東西。
回去之後雲珈牧跟她大哭大鬧,把她趕出家門不讓她進來,直到最後雲國安下班回來看到她坐在門口,知道真相,和俞婉淑一起把雲珈牧揍了一頓,雲珈牧才收斂。
也是那次之後,她變得很聽話很聽話,雲珈牧要什麼都讓給他,爸爸媽媽說什麼都努力去做,不讓任何人因為她覺得不舒服。
俞婉淑眼裡閃着淚光,摸着她的臉,吐息般歎了口氣:“辛苦你了,意意……”
雲和意搖搖頭,其實最後發現自己一直害怕的東西,根本算不上什麼,這反而讓她釋然。
“媽媽陪你睡?”
雲和意往旁邊挪了挪位置,給她拿了個枕頭,一起睡下。
被子裡,俞婉淑輕輕握着雲和意的手。
燈還亮着,這是俞婉淑發現雲和意小時候怕黑,給她買的小熊睡眠燈,到現在也有快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