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個澡。”他說完起身,往卧室走去。
萬朵直覺不對勁,拄着拐杖跟過去。她走得慢,到達浴室門口時,裡面已經水聲嘩嘩響。
她就在門口等。
浴室裡,霧氣氤氲。
程寅在想一件事——殷赟提醒過他,夫妻兩人異地,時間長了到底不妥。
以前不覺得有什麼,今天忽然有了一種危機感。
他相信萬朵不會做出格的事,但看見彭同風出現在家裡的那一刻,就是渾身不爽。
洗完澡,這種不爽随着疲憊被沖掉不少,可當拉開衛生間門,看見站在門口的萬朵拄着那根銀色拐杖,這種不爽又冒了出來。
像惱人的蛛絲,粘在身上扯不掉。
“站這兒幹什麼?”他皺着眉問,“受傷了還不好好休息?”
萬朵仔細看他,沾着水氣的一張俊臉不辨情緒。
“你怎麼突然來南城了?”她問。
“我要不來,你膝蓋的事是不是就一直瞞着?”
萬朵笑笑,“也不是什麼大事。”
程寅剛要往卧室走,聞言停住,轉回身來,“那請問萬小姐,什麼才是大事?”
他神情嚴肅,言語冷漠,眉宇間蓄着一股郁氣,像不知道什麼時候爆發的山洪。
萬朵從沒見他這樣,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上次摔成那樣不說,這次還不說,你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
他語調平平,聽在她耳裡卻像卷了寒冰。
萬朵一怔。
從小到大,她一直都是報喜不報憂。她常受傷,習慣了,不覺得這樣有什麼錯。
受傷的時候,疼的時候,深夜無人的時候,多希望他能在身邊。她一個人,乖乖巧巧,安安靜靜等在南城,想的時侯默默想,念的時候默默念,不打擾,不幹涉。
她覺得自己夠懂事了,他不領情,還因為這個責怪她。
“那你呢,你不是也什麼都不告訴我嗎?你人在哪兒,做什麼,什麼時候來南城,什麼時候走,我也從來不知道。”
她仰着頭,眼中現出霧氣。
沒想到回答變控訴,程寅愣了愣。
“你想知道?為什麼不問我?”
為什麼不問,自然是……
怕他覺得煩,怕她覺得自己粘人,怕他本就不多的喜歡變得更少。
以前和程景骁在一起時就是這樣,但凡她多發幾條信息都不耐煩。
本是為他着想,可被他這麼一反問,似乎又變成她的錯。
算了。
不想和他吵架。
萬朵低下頭,視線已然模糊,“你一定累了,先休息吧。”
為了讓聲音聽着自然,她扣着手心,幾乎用掉全身力氣才說出最後這兩句話。
不想哭,不想讓他看見,說完就要走,卻被程寅攔住。
眼淚實在不争氣。
就在他伸手的刹那,直直落下,掉在勁瘦的胳膊上。
他胳膊瑟縮了一下,像被燙到似的。
她匆忙擡手去擦,手掌還未觸到皮膚,被他反手抓住。
萬朵懵了一下,人已經跌進他懷裡。
額頭抵在溫暖結實的胸膛,鼻腔裡都是沐浴後的清新香氣,是她想念了許久的懷抱。
可不知為什麼,覺得好難過。
“怎麼還哭了?”
聲音在頭頂響起,不似剛剛的冷硬,萬朵不知道怎麼回答,也根本沒有辦法說話。
像小時候比賽得了第四名,高興的回家求表揚,得到的卻是一頓批評。
想不通,到底哪裡做錯了。
卧室拉着白紗簾,輕柔的光線下,兩人站在狹窄的門口。
“好了,不哭了。”他柔聲說着。
同時迅速在腦中複盤,不認為自己那句話說得不對,可胸口又濕又燙,又讓他覺得自己在欺負小姑娘。
十惡不赦的那種。
他沒哄人的經驗,隻能連說了兩聲“别哭了”。
依然無效。
他歎了一口氣,轉換思路。
“你餓不餓?”
胸前的抽泣聲果然小了許多。
程寅立刻跟進:“萬朝旁邊開了一家西餐廳,牛排不錯,要不要去試試?”
萬朵早飯沒吃,剛剛的泡面也隻吃了兩口,肚子早就餓了。
可要是擡頭,涕淚橫流的醜樣子就暴露了。
她不吭聲,一動不動靠着他。
程寅繼續上策略:“我連續工作十二個小時,又飛了十幾個小時,已經很久沒好好吃頓飯了,你陪我一起吃個飯吧?”
這話成功引起了萬朵的好奇。
她仰起頭,淚珠還在臉上,“新加坡到南城,要飛那麼久?”
“我從倫敦飛回來的。”程寅暗歎一聲,覺得她說得對,确實有必要把行程告訴她,總不能别人問起的時候,連他這位太太都不知道他在哪兒,“以後讓劉禹琏把我的行程都發你一份。”
萬朵果斷搖頭,“不要。”
程寅挑眉。
“我不想從别人嘴裡聽到你的事,”萬朵抽了抽鼻子,小聲嗫嚅着:“我想你親口告訴我。”
哭過的聲音又軟又糯,他低頭凝視懷裡的小姑娘。
眼尾和鼻尖俱紅,睫毛還粘着水珠,仰着小腦袋,有種嬌憨之态。
像在撒嬌讨糖的小女孩兒,與職場裡大波浪高跟鞋的女精英截然不同。
不由自主,多看了幾眼。
這麼久不回答,萬朵以為他不同意,垂下眼睫。
程寅輕咳了一聲,解釋:“我出差很多,有時候一天去三四個城市,怕你會煩。”
“不會的……”萬朵仰起臉,忽然怔住。
因為,撞進一雙漆黑幽深的瞳眸。
程寅目光緩緩向下,從杏眼到鼻尖,再落朱唇。
他眸色暗了暗,下一秒,低頭。
沐浴後的香氣襲來,萬朵心髒一緊,人也跟着僵住。
下意識閉上眼睛,男人的氣息便霸道的侵占整個世界。
仿佛山海傾覆,無所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