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時令,墓園的甯靜比往日多了一份蟬鳴,老護林員正用竹掃帚攏着台階上的落葉。
他在這裡工作了40年,與這裡的每一座墓碑的主人說過話,熟悉來這裡探望逝這的家屬朋友們,所以當他遇到這位空手而來的陌生年輕人向他問路時,他有些驚訝。
他知道這位年輕人要去的那座墓碑,聽名字是個女人,不過二十多年他從來沒有見有人來看望過她。
老護林員為這位年輕人指了路:“這片的常客我見多了,哭的鬧的,對着墓碑喝酒的……但你不傷心。”
“人生無常,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沒有什麼可難過的。”楚傾時淺笑回應。
楚傾時對這裡早就沒了印象,還險些走錯了,一路楚傾時數着台階序号,才找到正确方位。
黑色花崗岩墓碑隻刻着名字,暮色像融化的楓糖漿般漫過青石台階,積着層薄灰。
二十多年了,當楚傾時這麼多年第一次站在他母親的墓碑前時,他突然感覺到一陣輕松。
如果說“楚”這個姓對他而言隻有厭惡的話,他對母親的态度更像是一杯白開水,平淡無奇。
母親是一個很自由的人,她浪漫的像一陣風。
她熱愛極限運動、熱愛環世界的旅行,一次豔遇和一時的戀愛腦讓她生下了楚傾時,又在發現楚父的真面目後她毅然離開,她又把年紀尚小的“楚和”留給父母照顧,孓然一身開啟了她的環球旅行。
她是大山裡出來的女孩子,老一輩思維保守,對未婚先孕意見大,他們認為自己的女兒不守婦道不知檢點,連帶着對“楚和”的态度也從未好過,打罵是常有的。
楚傾時五歲,楚父的人找到了他,把他接回楚家,當作備用“繼承人”培養,他從一個地獄到了另一個地獄。
楚傾時六歲,母親在跳傘時意外身亡。
她從來不會考慮自己的後事,隻是楚傾時記得母親曾經說過,她希望自己死後的骨灰能灑向大海。
小時候,楚傾時憎惡母親的自由。
他憎惡母親抛下自己,他憎惡母親能随心所欲。
在外公外婆的操辦下,他參加了一場傳統的葬禮,見證母親入土為安。
一直到十六歲,兩位老人家因為身體原因相繼去世,他與死者諒解,他按照母親的願望将骨灰灑向大海。
如今這裡隻是一塊空的墓碑。
楚傾時在碑前站了一會兒,認真想想,他甚至沒有什麼想和母親說的,就像在母親葬禮那天,他沒有掉一滴眼淚。
一切塵埃落定。
他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一路到上車時都沒什麼表情。
直到拉開車門,副駕駛的江瓷從手機裡擡頭:“這麼快?”
“嗯,就去看看。”楚傾時看着她,一直到現在臉上才露出清淺的笑容,“回家吧。”
江瓷是想陪他一起去探望母親的,被楚傾時先拒絕了。
楚傾時私心是不願意江瓷跟着,他對母親的恨意是開在暗處的一株隐秘的花,他沒法在母親的墓碑前上演母子情深的戲碼。
他還是沒辦法坦誠地在江瓷面前暴露出他不光彩的一面。
但江瓷還是執意要跟着他一起來了,最後楚傾時讓她不跟着一起下車的理由還是:“我們這邊的習俗是先見女方家長,你還沒帶我去見你的母親。”
江瓷手機放在車門卡空處,看楚傾時發動了汽車,小心地問他:“怎麼樣?”
楚傾時手搭在方向盤上,看向她。
女孩在小心翼翼地觀察他,試圖從他的臉上觀察出他一點情緒的流露:“你還好嗎?”
她就像在關心當時失去了母親的自己。
楚傾時手在方向盤上握了握,他歎了口氣:“不是很好。”
他轉身把副駕駛位的江瓷撈進懷裡。
她這次沒有一點抗拒。
“抱一下就好了嗎?”江瓷問。
“嗯。”楚傾時閉上眼睛,“抱一下就好了。”
這個抱一下的時間顯然有點長了。
江瓷不擅長安慰人,她手足無措地愣了一會兒,手又摸了摸他的後背:“那我們回家吧。”
“好。”
……
一回到家。
門口就有一坨毛茸茸的白色東西“喵喵”叫着過來,江瓷換鞋時都沒擡頭,用腳把他搬開了。
事實證明,隻要江瓷有退半步的想法,楚傾時就能想方設法的讓她再退一萬步。
楚傾時被準許回家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公主從程昭越家接了回來。
江瓷真的很受貓這種生物的歡迎,不怎麼親人的公主,一見到江瓷就喜歡的很,被人嫌棄也要趕着蹭上去。
“今天下午有人來家裡裝監控,是你找來的?”江瓷蹲着在抽屜裡翻貓條。
“嗯,家裡養貓了,裝個監控方便。”楚傾時放下東西,頭也不回的往廚房走,“今天晚上想吃什麼?”
“都可以。”
江瓷喂完貓條就晃到廚房去看楚傾時做飯。
說“都可以”的大小姐環視廚房一周,就開始指指點點:“土豆和什麼一起炒啊?我不是很想吃土豆。”
楚傾時把洗好的土豆放回冰箱,又拿了個番茄出來。
江瓷關上廚房移門,把公主踹到客廳:“番茄也不是很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