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蝴蝶》 池盎/文
2024.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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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熱、潮濕。
一到五月,伏海鎮就會步入漫長潮濕的梅雨季。
雨聲黏膩,沒完沒了的,一直要從天亮下到天黑去。
今天是周日,雨大得出奇。古街狹長的巷道裡,行人撐傘經過,青石磚塊發出嘎吱的聲響,滋生出無數潮濕柔軟的青苔。
這時,從裡面突然疾馳出一輛改裝過的舊電瓶車。
沈欣茹坐在後座上,發絲淩亂,面帶驚恐:“容藝,你開慢點啊——”
她一手撐傘,另一隻手則死命地抱緊容藝纖細的腰。卡在喉嚨裡的最後一個“啊”字在脫口而出的瞬間立刻破音。
容藝坐在前面,大雨瓢潑,她捏緊右側把手,費勁地側臉,向後對着沈欣茹說道:“茹茹你抱緊點,那邊人都齊了,就等咱倆了。”
說這話時,她濃密的眼睫上沾了剔透的雨珠,有點遮視線。
密密麻麻的雨點從傘沿漏下來,恰好淌到白皙的大腿上,凍得她打了個寒噤。她輕啧了一句:“茹茹你把傘打正啊,我都快被淋死了。”
“又不是我不想,是雨太大了,我根本就撐不住好吧。”沈欣茹嘟囔了一句,她手都快握酸了,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不免又顧慮地問容藝,“你确定盛銳今天還會來嗎?”
沈欣茹提到的這個盛銳,是伏海高職的學生,她見過一面,挺帥。這次要不是為了他,她是斷斷不會在這麼大的雨天出門的。
“廢話,他是我哥朋友,我哥的生日聚會,他敢不來?”容藝邊說邊擰動刹車放慢車速。雨太大了,街道又逼狹,她怕開快了要打滑。
沈欣茹撐着傘,又八卦地湊到容藝耳邊,問:“藝藝,你上次表白的那個高三生……你和他後來怎麼樣了?”
容藝噎了一口,有點尴尬地一語帶過:“别提了,黃了。”顯然是不想多提。
沈欣茹嘴巴微張,吃驚道:“不是吧,你這麼漂亮他怎麼可能會拒絕你?到底怎麼回事啊?”
容藝濕漉漉的杏眼彎了彎,自嘲道:“誰知道呢,也許我這人天生就沒有桃花運。”
雨勢湍急,要很艱難才能睜開眼睛。
因為下雨的緣故,小巷裡起着一層淡淡的薄霧。
伏海鎮的路面十分逼仄,小巷兩旁,都堆着陳舊擁擠的商販小鋪。
而在青石闆路的另一頭,雨霧缭繞,傾散着白蒙蒙的霧氣。
雨點砸下來,霧氣驟然消弭,氤氲開一片。
在這逐漸消弭的霧氣中間,隐隐有個修颀的身影在往前走來。
少年長腿邁着從容的步子,挺拔的背上,松松垮垮地背着個黑色帆布書包。
他撐傘踏雨,一雙黑白匡威踩在水面,濺起清淩淩的水花。
這邊,容藝擰轉車頭,正準備轉入左邊的巷口。
冷不防,一顆雨恰好打進她眼睛裡。眼睫進了眼眶,瞬間刺痛,糊了視線,她皺着眉,擡起左手去擦。
身後的沈欣茹卻突然大叫起來,使勁地拍她的手:“我靠,快刹車,前面有人!”
“知道了,别催。”
容藝眯着左眼,不慌不忙地去捏刹車。
可這時,手心卻傳來異樣的觸感——刹車居然特麼的松了!
容藝呼吸一滞。
沈欣茹眼看車沒停下來,慌的不行,幾乎是在尖叫:“容藝,快刹車啊,要撞上了!”
但無奈車身已經失去了控制,再怎麼扭轉刹車都無濟于事。
容藝手心出汗,心髒怦怦狂跳。
眼看着就要撞到人,她沒辦法,病急亂投醫,用力一打方向,急速轉過車頭,試圖避開那少年。
可誰知這小巷的另一邊卻偏偏放了個廢棄的木貨架!
靠。一切都來不及了。
隻聽“轟——”地一聲。
小破電瓶車用力地撞上了那木架,車輪轉了幾圈,才失去動力停下來。
猛烈的沖擊撼動着容藝的五髒六腑。一陣生生的疼。
再看那大木架,也沒好到哪裡去,硬生生被撞出一個豁然大洞來。碎裂的木片向四周迸濺,生鏽的釘子叮叮咚咚滾了一地。
容藝驚魂未定,出于本能,手還緊緊地攥着車把手。她那雙漂亮的眸子被雨打濕,因為過度驚吓,微微有些泛紅。
雨水砸下來,從高處淌進她白色的吊帶裡,浸開一塊濕漉漉的透明,露出内裡豐盈的肉色。
險後餘生,她邊喘氣邊忍不住回想。幸好車速不是很快,否則不知道要釀成什麼大禍。
沈欣茹咳着嗽,費力地從後座上下來,拍着胸口道:“我靠吓死我了,怎麼突然竄出個人來啊?”
她手一直在抖,連傘柄都險些抓不住。
而就在這時,那豁了大半個口子的木架筆直地倒了下來。
沈欣茹瞳孔皺縮,沖着還沒從車上下來的容藝大叫起來:“快躲開!!”
容藝手抖的不行,後知後覺才聽見聲響,拼盡全力閃躲着往後退。
可她閃躲的速度哪有木架倒塌的速度快。
于是,隻聽見“轟——”又一聲悶響,木架往前倒了下來——
在這一瞬間,冷雨滑入長發,絲絲縷縷,黏膩地貼在容藝溫熱的皮膚上。她心髒猛烈跳動,整個人都因為恐懼而在發抖,她幾乎是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隻此一瞬,時間似乎放緩了步調。分秒都變得難捱。
耳畔傳來木塊四分五裂的聲音。頃刻間,她聞到了腐朽發黴的木頭味道。
而後她感覺到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混雜在冷雨裡,一滴兩滴,滴到了她的眉心。順着她精緻小巧的鼻尖滑落。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就流進了她殷紅的嘴裡。
鹹澀。微腥。像鐵鏽的味道。
她猛然睜開眼睛——有人替她擋住了那木架。
視野裡,木架被一隻手抵住。那手膚色冷白,橫亘交錯的青色脈絡繃起,正向上抵住一整個要坍塌的木架。
上面歪七橫八的舊釘子伸出爪牙,刺得那手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容藝錯愕了一秒。然後幾乎是下意識地順着手臂的骨骼線條,擡頭去看那隻手的主人。
少年身形修颀,穿了件寬松白色短袖。黑色碎發微垂,眸色冷感寡淡至極。
他微側着臉,五官輪廓分明,幹淨又斯文。
是剛剛那個差點要被她撞到的少年。
餘驚未定,容藝一時間竟失了神。
也不知道是受了驚吓的緣故,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她的心髒居然拼命狂跳起來。一聲壓過一聲。
雨點噼裡啪啦砸在地面,發出嘈雜的聲響,和心髒跳動的頻率逐漸融合在一起。
少年偏過目光,伸手向後扯了一下已經呆滞的容藝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