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一,容藝破天荒起了個大早。
小平房的綠玻璃窗外,雨點淅淅瀝瀝下個沒完,幾叢栀子花沾着剔透的雨珠,潮濕得要命。
處分一直到下周一才能消。而返校之後,就會迎來高二的最後一場分班考。
容藝吃完最後一口面包,攤開自從發下來就沒動過一個字的教材。
卷面白潔如新,散發着淡淡的墨香。
卷過的淺棕色頭發垂落下來,遮住一部分視線。有點礙眼。
她咬着皮筋,利落地将頭發向後紮成一個高馬尾,露出白潔的耳朵。
這是一套高二的數學卷。
她起大早,就是為了奮發圖強一把。
白皙的手指轉着筆,看着如同天書一般的數學符号,容藝沒忍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不出意外,三分鐘後,她又爬回床上睡了個回籠覺。
……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摸索着摸到手機看了一眼:靠,怎麼下午五點了。
立刻驚坐起來。
她不經常紮發,此時高馬尾勒得她頭皮有點痛。她就着發尾把皮筋摘下來。
簡單洗漱後,又換了件白色圓領短袖。今天溫度有點低,她沒穿熱褲,而是套了條修身的長牛仔褲,就匆匆撐了把傘推門出去。
雨點打落在傘背,小巷的青石闆路上,每每有人經過,都會發出聲響。
她腿型很好看,筆直又勻稱,修身的牛仔褲襯得她人更加苗條纖細。
去往魏山南開的飯店路上,會經過容藝就讀的伏海三中。
此時恰好是學校放學時間,加上下雨天氣,路面被圍得水洩不通。騎車的鳴笛聲、行人的争吵聲、學生的玩鬧聲混雜在一起,格外吵鬧。
肚子有點餓了。容藝在路邊的燒餅點買了個燒餅,然後邊走邊咬。
她沒穿校服,撐着傘,發絲垂落着,一張臉明豔動人,身材纖細又秀挑,在這個素面朝天的年紀裡,她卻早已經長出幾分驚心動魄的美來。
逆着人潮走在人群裡,有不少穿着校服的男生在偷看她。
當然,也有不少女生在看她。
被這樣的目光盯着,若是換做别人,多少會有些不自在。
但容藝不一樣,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會因為他人灼熱殷切的目光而感到不好意思。
她隻會覺得煩。
“喲,這不是容藝嘛,怎麼今天沒來上學啊?”
有人叫了她一聲,帶着挑釁的聲音略有些刺耳。
不用想也知道是項盈萱。她穿着修改過的黑白校服,下褲刻意沒穿,換了一條自己的牛仔褲。身邊還站着她的小姐妹周宛柔。
容藝懶得搭理,自顧自又咬了口燒餅。
白皙的牙齒在酥脆的燒餅上留下一個印子。
“這麼多天不見,我都有點不習慣了呢,怎麼不來上學啊,是不是處分還沒消呢?哈哈哈哈。”
項盈萱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容藝腳步沒停,覺得她就像隻蒼蠅一樣聒噪。
“喲喲喲,走那麼急呢?去哪裡啊?”項盈萱笑的很甜,語氣卻尖酸刻薄的厲害。
容藝看她一眼,輕笑了聲,不客氣地回怼道:“當然是去找你的好舅舅啊。”
她和項盈萱淵源頗深。
這句話裡的“舅舅”是魏山南,也就是她媽柳曼秀的第二任丈夫,魏記連鎖酒樓的老闆,一個有錢又成功的商人。
當然,他不僅是容藝的繼父,同時,他也是項盈萱的親舅舅。
可作為項盈萱的親舅舅,魏山南對容藝卻比對自己的親外甥女還要好的多。這一點也招緻了項盈萱的不滿。
容藝是個很挑剔的人,可她卻偏偏不排斥魏山南,相反,還很敬重他。
因為,連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認,他是柳曼秀所有男人裡,最愛柳曼秀的那個。
他愛意濃烈,絲毫不遮掩,若是她生父容津還活着,與之相比,恐怕也會遜色。
這份愛屋及烏的愛意一直綿延到容藝身上。
哪怕後來他和柳曼秀離婚了,但一有什麼好用的好吃的,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也都會是容藝。
記得十五歲那年,魏山南從他一個客戶手裡買到了一條限量版的公主樣式紗裙,心想着送給容藝,可不巧先被項盈萱搶先一步發現,她哭着鬧着要舅舅送給自己。
但最後,她還是眼睜睜地看見容藝穿上了那條漂亮裙子。
嫉恨是從那個時候埋下萌芽的種子的。
後來念了高中,她們又被分到同一個班。而她喜歡過的男生,無一例外都承認對容藝有好感。
容藝就像她逃不開的死敵一般。
“你!”這一招果然奏效,項盈萱立刻破防,“你們一家臉皮可真夠厚的,到底還要吸我舅舅血多久啊!”
她嗓門很大,惹得周遭目光紛紛聚集過來。
“好了好了,萱萱,咱們别跟她計較。”站在一旁的周宛柔打着圓場,然後附耳輕輕對她說,“人多眼雜的,你注意點形象。”
平日裡,項盈萱一直是以美麗溫柔的形象示衆。如果因為一時情緒失控而撕毀精心打造的面具,那實在有點得不償失。
項盈萱聽罷,果然冷靜下來了一點。
容藝當沒看見似的,繞過她繼續往前走。
她還有事要找魏山南,沒工夫跟她耗。
背影逆着人潮,在細雨中顯出一種細挑的美。
“氣死我了。”項盈萱看着她背影,咬着嘴唇,手握成拳。
-
到了熟悉的酒樓門口,容藝收了傘,放在雨傘箱處。
環顧四周,今天看起來生意不錯,幾乎坐滿了客人。
一個年輕店員迎上來,受過培訓的笑容和藹可親:“您好,請問有預訂嗎?”
“我不吃飯,我找魏山南。”
聽到老闆的名字,那店員有些意外。
眼前的少女神情自若,看起來沒什麼波瀾:“麻煩你跟他說一聲。”
店員很快反應過來:“好的,跟我這邊來。”
容藝跟着她去到二樓的會客室。
“請在這裡稍等一會兒,我們老闆過會就來。”店員給她倒了一杯茶。
容藝坐在那裡,修長的腿翹着,對她颔首:“麻煩了。”
僅僅兩年的功夫,魏山南就把他的店面做的如此紅火,甚至還在别處開了好幾家分店,賺了個盆滿缽滿。
容藝知道他現在很忙,隻在周一的時候才會有空來這邊的店面。
她不想麻煩他的。可是,柳曼秀的事情,除了他以外,她實在是想不到任何可以求助的人來了。
手心裡捏着茶杯,有點燙。
“小藝,今天怎麼來啦?”一個寬厚的中年男聲。
容藝擡眼,語調裡多了幾分尊重:“魏叔叔。”
魏山南生的很硬朗,走過來在容藝對面坐下,笑起來很平易近人:“還沒吃晚飯吧?剛吩咐做了幾個菜,你趁熱吃點。”
“吃過了。”容藝想起那個燒餅。
“那就再吃點。”魏山南笑着,語氣裡全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懷和溺愛。
“叔叔,我來找你,是有件事……”話到嘴邊,卻又難以啟齒了。
“跟我客氣什麼,小藝,有話直說就行。”魏山南看出來她的難言之隐,先一步挑破。
什麼都瞞不過他。
“魏叔叔,我媽她,好像欠了債,但她不肯告訴我怎麼回事,我想請你……”
“小藝,這個事情你不用操心,錢我已經還上了。”
容藝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她來這,隻是想讓魏山南借用人脈幫她查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壓根就沒想依靠他去還錢。
可是,他不僅知道怎麼回事,甚至還暗中幫柳曼秀把錢還上了。
“一共多少錢。”容藝追問。
魏山南隻是笑:“問這個做什麼,都過去了,你和你媽好好的,就行,缺什麼,跟我說,隻要在我能力範圍之内,我都會做到。”
容藝眼睫閃動了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媽她知道麼?”
魏山南搖頭,語氣釋然:“别告訴她。”
容藝平靜地說:“魏叔叔,你大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這不值得。”
魏山南隻是笑:“沒什麼值得不值得。”
愛這種東西,壓根就不問值不值得。
隻問愛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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撐傘回去的路上,容藝覺得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壓着似的,有點喘不上來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梅雨天氣壓低的緣故。
魏山南給她做的一桌子菜,她一口也沒吃。
雨下大了,凹凸不平的路邊上積滿泥濘的水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