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遊賜聽見,輕應了聲。
他推開木門,洗澡後的熱氣還沒完全散去,挾帶着容藝常用的沐浴露香氣,撲面而來,與他撞了個正着。
潮熱、清香,心莫名變得潮濕起來。
手指遊弋在潮濕的牆壁瓷磚上,沒一會兒,他就輕車熟路地找到了燈光開關。
輕輕一按,燈光亮起來。
狹小的洗浴間裡,零零落落的挂鈎上晾着些衣物。都是容藝換洗下來的。
裡面有她今天穿過的那條紅格子短裙。鮮紅惹眼。
這條裙子遊賜之前從沒見她穿過,應該是新裙子。
當然……這些挂鈎上,還挂着容藝換洗下來的内衣褲。
這些衣物上的水沒有完全擰幹,稀稀落落地往下滴水。
一滴一滴,潮濕又私密。
他沒有多看,偏過目光去,擰開水龍頭,水聲汩汩冒出,似乎能沖淡此時尴尬的局面。
遊賜一邊洗手,一邊能清楚地聽見這些衣物往下淌水的聲音。
一滴。一滴。一滴。
滴答。滴答。滴答。
他沉聲,低頭用力地搓着手腕上的污迹,洗了很久很久,直到把皮膚都搓紅。
洗手台前的鏡子上,結滿潮熱的水霧,弄得鏡子朦朦胧胧。
在這片朦胧中,此時卻恰好倒映出少年白瓷一般清隽的面龐。以及,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紅透了的耳廓。
“你洗好了麼?”
容藝在外面喊他,聲音透過殘破的木門傳遞進來。
聽見容藝的催促,他才關掉水龍頭。
眸子幽深至極,冷淡地看了眼發紅的手腕。
他打開門準備出去。
而幾乎是在他從洗浴室裡出來的一瞬間,房間裡的燈光突然跳了閘。
室内猛然墜入一片幽黑中。
“我靠,怎麼突然停電了!”
眼前是一片狹深的黑,什麼也看不見。
她沒來由一陣心慌,心髒狂跳,聲音有些顫抖:“喂,你還在麼?”
很快,她就聽到了他的回應。
少年音色很淡,他說:“我在。”
窗戶沒有關緊,夜風吹進來,帶着栀子花清潤的香氣。月光淺淡,拂了一身。
在他開口的刹那,借着皎潔的月光,她看清楚了他的身影。
少年仍舊穿着那身黑白色系的校服,身形高瘦,站在她不遠處的對面。
他對她又很輕地重複了一遍:“我在。”
她忽然就嗅到一股很濃烈的栀子花香。
不知怎麼回事,聽到他的回應後,她像吃了顆定心丸似的,心跳聲一陣一陣地定下去。
“那就好。”她松了口氣,緊靠着床沿坐下,“這房子太破舊了,線路有些老化,過一會兒就好了,它自動會亮的。”
“不打算換麼?”
遊賜順着她的話茬問,他問得很有技巧,聽起來不至于太過有目的性。
“換什麼?”
“房子。”
“想換,”容藝頓了下,話又轉折回來,“但沒錢。”
别說沒錢了,她甚至連醫藥費都還欠着他。
房間裡很安靜,遊賜沒繼續說話。
黑暗弱化了人的視覺,但卻敏感了聽覺。
容藝打了個哈欠,有些困倦,沒話找話地問:“你是伏海三中的?”
“嗯。”
“那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容藝是個顔控,學校裡但凡有點姿色的帥哥她和損友沈欣茹基本上都讨論過。
可她卻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遊賜。
恰這時,燈光跳了幾下,複又亮起來。
遊賜就站在她面前不遠處,氣氛變得尴尬又詭異。容藝本還想問些什麼,她對遊賜這個人其實很好奇。
比如,她想問問,他那天為什麼會出現在巷口,他要去幹什麼?
又比如,她想問問,他為什麼要救她,他明明完全可以不管她的。
可燈光一亮起來,倏然看見他那張寫滿“好學生”字眼的臉,她就什麼也問不出口了。
在她過去的十七年生涯裡,她從來都沒和像遊賜這種類型的帥哥近距離交談過。
混社會的帥哥她倒是見過很多,學校裡的帥哥體育生她也見過不少。
之前她表白被拒的那個高三學長唐煜,就是個練短跑的體育生。
說到唐煜,她想來就惱火。
明明是他先來招惹的她,幾次三番跑到她班門口來堵她,日複一日給她帶奶茶零食。好不容易打動了她,沒想到她表明自己心意、同意和他在一起的那天,唐煜臉色卻很難看,根本不敢見她,還特别幹脆地拒絕了她的表白。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容藝想不明白。
不光是唐煜,其他男生也是一樣。
這些男人都會因為她的外表而主動招惹上她,但卻總會默契地在容藝表明自己心意後,又一溜煙莫名其妙逃避。
看起來像串通好了,存心捉弄她似的。
窗外下了很久的雨終于停了,隻剩下屋檐上的積水,時有時無地落下來,一滴兩滴地敲打着窗台,發出靜谧的聲響。
遊賜慢條斯理地把手擦幹淨,而後拎起書包。
身上那件校服的袖口随着他的動作翻上去一部分,露出一截緊實好看的手臂線條。
“你要走了麼?”
容藝注意到他背書包的動作,她那雙抓人的眼睛微擡起,問他。
“對。”
“你昨天是怎麼回去的?”容藝多嘴問了句。
“步行。”少年淡聲道。
“要不要送送你?”恰好今天黎新言把新的電瓶車給她了。
遊賜長睫微垂,清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微光。但他頓了會,最後還是故作為難道:“還是不麻煩你了。”
“行吧。”容藝見他這樣說,也不多做客套。
她話音剛落,手機就震動起來。
踢踏着拖鞋走到床頭,她一把撈過手機,看了眼備注“茹茹”,是沈欣茹打過來的,滑動接聽後她習慣性地點開免提:“喂?”
對面沈欣茹的聲音直喇喇地漏過來:“藝藝!”
“你今天不住校啊?”沈欣茹是住校生,一般這個點她還在上晚自習。
“對!我來姨媽,肚子疼,晚上住家裡,你今晚要不要來跟我一起睡啊?”沈欣茹不知道容藝家裡還呆着個遊賜,說話自然也沒避諱。
容藝握着電話,看了眼遊賜:“我待會跟你說,我這邊還有事。”
“别挂呀,我看了你哥朋友圈,好像說你要去參加個什麼電競比賽,盛銳是不是也要去來着?”沈欣茹糾纏着不讓容藝挂電話,非要纏着她問到底。
遊賜捕捉到這句話裡的“盛銳”二字。行動放慢了些。
“對啊,他要去啊,你怎麼老是提他?”
容藝看穿沈欣茹的小心思。
“廢話,當然是因為他長得帥啊。”沈欣茹喝了口水,又問,“藝藝,你老實說,難道你不覺得他很帥嗎?”
空氣突然安靜。
還沒等容藝回答,遊賜就輕咳嗽了聲,聲音不輕不重,剛好能被電話那頭的沈欣茹聽見。
她敏銳問道:“容藝,你房間裡……有人麼?我怎麼好像聽到……”
“哦,是上次我撞到的那個人。”
遊賜眉心微跳。
什麼叫……那個人?聽起來那麼生疏。
“這樣啊。”沈欣茹覺得有點尴尬,“那你先忙,忙完了再打給我。”
“嗯,好。”容藝挂斷電話。
遊賜就站在她對面,氣氛變得尴尬起來。
她撓了下頭,主導着話題:“我們剛剛,說到哪兒了。”
白熾燈光下,遊賜臉色有些白:“說到你送我回家。”
“啊——”容藝這才想起來,剛剛确實是說到這了,“那麼……”
“那麼就麻煩你了。”
遊賜慢條斯理,咬字清晰。
容藝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腦袋緩緩冒出一個“?”。
奇怪,她怎麼記得,明明某人在她接電話之前,說的是“不麻煩了”。
怎麼接個電話的工夫,他就臨時變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