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杜皖的消息傳來。
他現在在南美洲的一個小國蘇裡南當一個礦業公司的項目經理,他表示案件重啟,他願意回國再錄一次口供,因為他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四個字讓夏晝失了神,那問心有愧的人是誰呢?
為了不節外生枝,凜冬早早派人守在機場的出境處,接到杜皖後帶到了一樓之隔的五星酒店。
杜皖進門後,夏晝都差點沒認出來,因為杜皖已經大變了樣,他老了一些,蓄了濃密的胡子,不再是那張看起來永遠幹淨利落的臉,但最大的變化是那雙眼睛,不似從前那般陰郁和冷冽。
“小晝,别來無恙。”
杜皖把行李箱擱在地毯上,脫下夾克衫,随意搭在箱杆挂着的黑色行李包上,他緩緩地上下掃了一圈金碧輝煌的總統套房,“你比我想象中過得更好……”
這種話根本不像一個長輩對晚輩說的話,倒更像同齡人之間才會産生的“既怕兄弟苦,又怕兄弟開路虎”的嫉妒心。
“杜、杜——”
夏晝緊張得結巴了,那聲熟悉的稱呼怎麼也叫不出口。
“沒關系,随便叫。反正我早就跟你們家沒關聯了。”杜皖笑了出來,黝黑的臉龐舒展開來,他顯然比夏晝釋懷得快。
夏晝卻沒那麼輕松,凜冬扶着她的肩膀坐在了沙發裡,同時做出一個請坐的姿勢。
杜皖坐了一張單人沙發,面朝窗戶,望着嚴嚴實實遮住的窗簾,露出微微的驚訝。
“杜先生,想必你已經得到了高洋的通知。前幾天,他已經把你們過去的事都告訴我們了,實在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
凜冬盡量表達出一種惋惜之情,杜皖卻擡了擡手示意不必。
“我其實不喜歡學藝術,完全是因為成績不好,才去考藝術專業,沒想到會被夏總看中。他、他——”
兩個他字間停頓了很久,杜皖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一包煙,快速點上吸了一口,白色煙霧混合着不堪的過往,吐了出來。
“那時我太年輕了,才會經受不住誘惑,像我們這種過慣了苦日子的,有一根救命稻草伸過來,也會拼命地想要攥住。”杜皖聳了聳肩,“看運氣好壞吧,跟抽簽一樣。我運氣平平,抓住稻草的代價隻是出賣身體,偶爾出賣靈魂。至少……不是讓我去殺人越貨,對吧?”
這聲“對吧”還真把凜冬問倒了,他無法感同身受,不是凡爾賽,而是真的沒有這種經曆。
“在我覺得自己賺夠後,夏總及時解脫了我,讓我當他的私人秘書,僅僅隻是秘書。我當時真的很感激自己居然能上岸。”杜皖手指撚了撚鼻子,自嘲地笑了笑,“……可當我發現,夏總居然養着一批和我一樣經曆的師弟師妹時,我受不了了,說不清楚那是一種失寵的失落感還是過去隐藏的屈辱感被無情地揭開了。”
凜冬和夏晝聽到這段,驚呆了,但沒有打斷。
杜皖把煙頭滅了,用力摁進去晶瑩剔透的水晶煙灰缸,雙手一攤:“人被奴役久了就會失去反抗力,旁人怎麼煽風點火也無濟于事。我當時就是這樣,對夏總逆來順受習慣了,何況他能力頂級,權勢滔天,巅峰時期簡直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也因為他的關系而有了小小的社會地位,更何況是錢呢。我隻能随着夏總,不停地陷落、沉淪……”
“我從來沒聽爸爸或媽媽,說過這些……”高洋的話在杜皖這裡得到驗證,夏晝卻還抱着一絲“他們倆是串通的”可能性,口頭上掙紮一下。
“你當然聽不到,你那麼小,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怎麼會告訴你。”杜皖看向夏晝,眼神透着冰冷,“可你媽媽知道。”
“我媽媽?”夏晝瞳孔一震,半站起身:“媽媽知道怎麼不阻止——”
“阻止?”杜皖冷笑出聲,“白頌娟女士可是被譽為當時最有價值的商業女性,她也是同一條船的,為何要阻止?”
“不,我不相信,媽媽不會……”夏晝手指摳着沙發面,難以接受這個說法。這幾天來,排山倒海的信息颠覆了她對父母的認知,她完全混亂了。
夏晝追問:“如果真像你所說,那他們為什麼會死?”
杜皖眼神黯淡下去,“我也想知道,我在國内等了一年,想等案件偵破,可眼看着希望越來越渺茫,我便辦理了移民。”
“能做的我都做了,我和夏家互不相欠。我問心無愧。”
杜皖再次說出問心無愧四個字,在對方眼神的拷問下,夏晝反而成為了那個問心有愧的人了。
是,夏晝在心裡承認道,問心有愧的是自己。
凜冬擡起一隻手:“杜先生,再跟我們說說當晚的情況吧。”
這已經是第五個版本了,凜冬需要把它們全部串起來,并找出誰在裡面說了謊。
杜皖舔了舔嘴唇,吐出一口濁氣:“老實說,十一年前我在警方錄筆錄的時候說得很清楚了,反倒現在時間長了,有些細節我真的不太記得了。
凜冬也能理解,打算采用詢問的方式激活對方的記憶。
“夏總有需要長期吃藥的身體疾病嗎?”
夏晝不确定,杜皖卻一口咬定:“沒有。”
“他很注重身體保養,每年體檢指标都很健康,四十多歲的年紀都沒有三高和脂肪肝。”
凜冬點了點頭,“那一天,他身體有什麼異常嗎?”
杜皖眯着眼,視線定格在棕色的窗簾上,陷入了回憶:“沒有,他心情還不錯,晚宴上見到不少老朋友,喝了很多酒。”
“夏家誰負責他的飲食?”
夏晝略有遲疑,用不太肯定的語氣說:“廚房有專門的廚師,是誰我已經想不起來了,他們也很少露面。因為餐廳的工作都是雲媽負責,雲媽還會給我們做些下午茶、夜宵之類的。”
凜冬看着夏晝的側臉,夏晝還是喊高雲叫“雲媽”,他又轉向杜皖:“夏總是從家裡過去的,還是在白晝集團等到開席?”
“下午回了家。”杜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