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我睡閣樓。”
“還有閣樓?”
亞瑟領着她走樓梯上了閣樓,木地闆上鋪着一張床墊,尖頂開了一扇天窗,陽光和星光都可以透進來,倒是個休息的好地方,但晚上睡這未免太荒涼寂靜了。
“原本頂上有個風車,我讓人拆了,怕吵着你休息。”亞瑟見到夏晝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半開玩笑道:“我們一起睡樓下,我也不介意的。”
夏晝轉身背對着亞瑟,聳了聳肩:“那你還是躺閣樓吧。”
亞瑟埋起受傷的神色,喃喃道:“當然。”
倒時差的夜總是特别難過,亞瑟反複地做着夢,夢裡不斷閃回夏城雪夜的畫面,夏晝脊背上一層一層滴落的鮮血,直至變成骷髅。
他陷入了循環往複的情緒黑洞,忽地癫狂而痛苦地呻/吟起來。
夏晝聞聲沖上了閣樓,望見渾身痙攣嘶吼的亞瑟,搞不清楚狀況,完全不敢靠近。
亞瑟蓦地睜開眼,望見夢裡的“始作俑者”,迅速爬過去将對方扯進懷裡,兩隻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腰,将她整個人提了起來,重重地盯在了牆毯上。
“亞瑟!你在做什麼?!”夏晝驚叫道,身體不斷地掙紮。
亞瑟忽地清醒了,一對失神的藍眼珠逐漸聚焦,看清楚來人後,他将頭埋在了她的頸窩,哭泣起來。
夏晝茫然失措。
如果說第一次相見的哭泣是裝出來的,那這次一定是真實的。
這次的淚水是滾燙的。
哭了好一陣,亞瑟安靜下來。
兩人靠坐在床墊上,亞瑟的頭歪着,靠在夏晝的肩膀上,雙眼腫得像個雞蛋。
“Joe,我是個怪物,我很孤單。”
和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說孤單,夏晝真的想笑。
但她笑不出來,她知道亞瑟舊病複發了,狼人精神官能症,在這個問題上,亞瑟也沒有沒騙自己。她查過資料,這個病症的患者從小恐懼動物,而且一定親眼目睹過,或是做過某個改變心智的夢境。
“你是不是小時候做過什麼可怕的夢?”
亞瑟難堪地搖了搖頭。
很快,他又決定說出來。
難以啟齒,隻針對外人。
這一刻,夏晝是可以傾吐心聲的好朋友。
淡白的月光下,亞瑟的臉也變成了銀灰色,他淡淡地叙述那個不堪的“夢”。
三歲的某一個夜晚,亞瑟被奇怪的噪音驚醒,他睜開眼,目睹了馬修将一個中年女傭按在玻璃門上,兩人全身赤裸,馬修不斷聳動着身體,嘴裡卻喊着——
亞瑟猛地停頓了下來,如再臨現場,用古怪的音律輕輕喚出了一聲:
“伊蓮……”
夏晝渾身打了個寒顫。
這一定是一個喊出來,會被天打雷劈的名字。
果然,亞瑟吐出了一句驚天地泣鬼神的話:
“伊蓮是我母親的名字。”
“那豈不是——”也是馬修的母親。
亞瑟将毯子往上扯了扯,蓋在夏晝的下半身,生怕她冷到。
“俄狄浦斯情結,俗稱戀母情結,是對自己的母親産生強烈的情感依戀和占有欲。馬修的戀母情結十分嚴重,在我出生後更是達到了巅峰,他為了讨好母親,重新得到母親的關注的愛,一邊在母親面前加倍對我好,寵溺我,慣壞我。另一邊又在背後算計我,讓我失寵。勾搭女傭這種事,他不止一次故意讓我看到……”
原來亞瑟不傻,夏晝默默想道。
但馬修也是真的壞,他在小亞瑟身上種下一顆陰暗的種子,這個種子逐漸變大、發芽,它促成亞瑟的轉變,他的邪惡,他的殘忍,他的不受父母待見。
“Joe,知道你們夏國為什麼查不到我的身份嗎?”亞瑟忽然提起了另一件事。
夏晝心裡微微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為什麼?”
“其實是一個非常可笑的理由。我出生時,正值對外戰争時期,我父親是前線指揮官兼武器專家,母親随軍,所以我出生在戰場,沒辦法登記出生證明。回國後,他們竟然把這事給忘了,再想起來他們也覺得無所謂了,反正我不需要去辦理任何業務,名下又沒有任何資産,家裡的傭人們見到我,喊我一聲亞瑟少爺,就足以證明我的身份了。”
夏晝難過起來,原來亞瑟少爺這個稱呼,是亞瑟對自己的懲罰的嘲弄。
“為了方便我幹壞事,馬修‘好心’地給我辦了很多個假ID和護照。”
他跟着馬修的人遊走在恐襲現場,從新鮮到寡淡,早已對生死看淡,沒了反應,吸毒、殺人在他眼裡根本算不上什麼罪惡的事,他漸漸失去了生活的欲望,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夏晝明白了,對欲望淡漠的人,連極度摧毀一個人生理和心理的吸毒都能輕易戒掉。
“怎麼形容呢,我前面的人生可以說是劣迹斑斑,被人形容為連撒旦見了都害怕的惡魔。”
這也正中了馬修的下懷,伊蓮對亞瑟是恨鐵不成鋼。
聽到這番話,夏晝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感受,同情也不是,惋惜也不對。總之,亞瑟被馬修毀掉的人生猶如斷裂的榫卯,再難修複。
可是,還有一個人同樣在摧毀亞瑟。
“洛斐不也是你哥哥嗎?他對你,和馬修不一樣吧?”
亞瑟歪着頭,藍眼珠在月光下一閃一閃,如星辰一般。
“你看得出來對嗎?Joe,連你都看得出來。”
夏晝抿了抿唇,接着說:“他喜歡你。”
“沒錯,洛斐喜歡我。”亞瑟靠在毛茸茸的牆毯上,磨了磨腦袋,似乎在喚回自己的記憶,“從我記事起,洛斐總是用一種熱烈、貪婪的目光看我,小時候我以為那是兄長的愛,後來,我發現那樣的目光隻落在我身上……可我不是同性戀,這一點,我還是需要讓你知道的。Joe。”
夏晝眯了眯眼,不需要跟我強調這一點。
亞瑟笑得很大聲,這種爽快的笑意是洛斐無論如何,哪怕是在夢裡也得不到的。
洛斐花重金給亞瑟打造地下城,送他全世界最好的私人飛機,給他尋找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動物當寵物,讓他進行脫敏治療,全都隻是為了博他一笑而已。
可這樣一個笑容,亞瑟也吝惜給他,因為他瞧不起洛斐。
“現在你知道了我們三兄弟的弱點,它猶如人體蜈蚣,一環扣一環,我們三個隻能通過其他渠道,來發洩病症帶來的副作用,但所有病症都有一個起點,或者說叫起源。”
夏晝嗫嚅着唇,猶豫了幾秒還是說了出來:“你父母是親兄妹,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使得你們的基因産生了問題。”
亞瑟露出不可思議卻又意料之中的眼神,“Joe,你真聰明,一點就透。”
但他太累了,他枕在夏晝的大腿,隔着毯子,喃喃道“”“看在我發病的份上,今晚讓我抱着你,聞着你的味道,好好睡一覺行嗎?”
“不行。”
“那我睡醒了帶你去一個地方,是我曾一直想帶你去,而你也特别想去的地方,行嗎?”
“……不如預告一下?”
“你知道Neptune這個單詞,在命名為海王星之前,是什麼意思嗎?”
“不知道。”
“最危險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