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奇略沒再拒絕,抱了兩床被子,岑今雨則帶上水壺,重新回到李家堂屋。路上碰到好幾個人,李大鍋将死的事此刻已經傳遍全村了,李家特殊的身份,李大鍋的一言一行注定深受全村人的矚目。
“岑今雨同志,你們去那邊嗎?”叫住他們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奶奶。
岑今雨走過去,問她:“怎麼了奶奶。”
那老奶奶拿着手帕擦了下眼角,神情說不上悲傷:“李大鍋走了也好,他啊,從前是個小少爺,我記得啊,他是家裡的幺兒,李家當眼珠子寵。他跟我們莊稼人不一樣,長得白白胖胖,特招人喜歡。他也不像李家其他人,見到我們都會打個招呼,我記得有一年收成特别不好,我家實在拿不出田租,我去求,李家誰都不見,是六少爺見我可憐,免了我家的田租。六少爺是個好人啊,但生錯了家庭。”
老奶奶絮絮叨叨說了好多,她說六少爺如何善良,幫了好多窮人,說六少爺學問高脾氣好,娶了個媳婦特别漂亮,生的幾個娃娃也跟六少爺一樣,好相貌好脾氣。隻可惜跟六少爺一樣投錯了胎,早早離了人世。
岑今雨和周奇略安安靜靜地聽着,沒有打擾老人家。
老人家的手帕有些濕了,她啞着聲道:“六少爺現在是躺在外面吧。”
“是的。”岑今雨啞着聲音回道。
“這天這麼冷,得拿東西擋擋風。”
“大隊那邊提到最好能撐到正月十五,應該會幫忙搭吧。”
“你們去看看吧,我老了,什麼都幫不上。”老奶奶說着,從身上的口袋裡,掏出一塊糖遞給岑今雨,“從前六少爺常在口袋裡藏糖,見到小孩就發糖。”
“好,我拿去給李伯,奶奶你叫什麼,我跟李伯說。”
“不用,承受不住。”老奶奶說着,彎着腰,慢慢地挪動,是個很老……很念舊的老人。
兩人回到李家堂屋時,隻剩下副隊長一人,他搬着凳子坐在台階上,看到人就惡狠狠道:“你們怎麼去了這麼久。”
周奇略沒理他,越過他,看了一眼裡面:“怎麼沒搭棚子,你們是要他今晚就走,還是想讓他撐過十五。”
“要搭你自己搭,把錢浪費在這種人身上,組織不會同意。”副隊長說完手一甩,好像身後有髒東西似的,直接跑了。
岑今雨看着他逃跑的背影罵道:“垃圾。”
隻是難題依舊沒解決,她問周奇略:“要不,我們再把李伯擡進屋裡,反正沒人管,怎麼做他們估計也不會多說。”
“有道理。”
可兩人要去擡李伯時,李伯卻清醒了。
“就在這裡,不能進去。”
“李伯,外面這麼冷,就算走,我們也溫溫暖暖走。”
李大鍋輕輕搖搖頭:“不行,進去我爹娘找不到我。我得在這裡,他們一回來就能看見我了。”
是啊,他曾經的住處早成廢屋,他的爹娘回來接心愛的?幺兒,找不到人可怎麼辦?
“我有辦法。”周奇略給了岑今雨一個肯定的想法。
李家堂屋放着不少桌椅,因為此處地方大,附近人家辦酒席多會選擇這裡。周奇略把那些桌面搬出來,圍住李伯的床鋪,又用被子遮住,留下一個小小的空間。
剛弄好,明顯感受到李伯本來蒼白的神色變得紅潤,岑今雨見狀趕緊鼓勵李伯。
“李伯你氣色好多了,你一定要撐過去。”
李伯這會确實比下午有精神,還能跟岑今雨多說幾句:“小岑,小周謝謝你們。我活夠了,就這樣挺好。”
“才不是,好多人惦記你。”岑今雨拿出老奶奶給的糖,“她曾受過你的幫助,這顆糖是她給你的。”
李伯安安靜靜地聽完岑今雨的轉述,神情又放松幾分:“也不知道是哪個阿姨,謝謝她,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她一直說六少爺最善良,隻是她年老體衰,沒有能力。”
“謝謝她,謝謝她還記得我的好,好,好。”李伯連續叫了幾聲好,精神頭越發的好。
周奇略趕緊去外面給他打了碗蛋花,加了白糖。
“李伯,喝點蛋花。”
李伯邊喝邊道:“好甜好甜。”
喝完甜蛋花湯,李伯拉着周奇略和岑今雨的手:“沒想到還有人為我送終,可以了。我生了三個孩子,最小的兒子被我老婆帶出去,不知道他們現在在不在?我的老婆叫陳英花,講話輕輕柔柔,彈得一手好琵琶。我的小兒子跟我一樣,喜歡寫字作畫,今年36歲,他叫李華燦。”
談到自己的家人,李伯的情緒撥動起來:“英花啊,小寶啊,你們還活着嗎?還活着嗎?爹娘啊,大寶啊二寶啊,你們在天有沒有保佑他們啊,保佑他們平平安安,生活順遂啊。”
這段長長的話幾乎耗盡了李伯所有的精力,連什麼都不懂的周奇略和岑今雨都看出李伯要不行了。
“李伯,你振奮點,你還要去找你的老婆和兒子啊。”
李伯的眼角慢慢地流出淚水,周奇略上前替他擦拭掉,淚水又流了出來。
初十晚上21點,周奇略和岑今雨敲響了大隊的門,值班的民兵第一時間接收到了李大鍋的死亡消息。
“明天再說吧,這麼冷的天氣,屍體也不會發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