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李伯出殡，梁興發沒來意料之内，那個自認是李伯徒弟的陳叔也沒來，岑今雨終于看清他的嘴臉，但陳叔自從跟岑今雨認識後，路上見了岑今雨都會打招呼。

陳叔性格内斂，是很難讓人讨厭的性格，岑今雨沒法像對其他人一樣拒絕陳叔，所幸陳叔不是經常出現在自己面前。

新曆三月，書記正式調到縣城，村裡為他舉辦了熱鬧的歡送儀式。

書記走後不久，大運村知青有兩個返鄉名額的信息也傳開了，梁興發和周奇略的鬥争被擺上了明面。

梁興發幾盆髒水沒潑成功，反而得罪了吳為，因為此次活動出錢的人都是吳為。但叫梁興發今後什麼都不做是不可能的，返城名額事關一生前途。既然合作之路走不通，那就劍走偏鋒。

春天是粉色的季節，村裡的小夥子和姑娘們成了一對又一對。翠妞和楊二花都在春節裡相了人家，訂親禮已經交換了。

定下親的兩人，心情羞澀中又有一種說不清的穩定。

“不擔心男方會不好嗎？”岑今雨問。

翠妞思考了下回答：“我相信我娘，不會給我找亂七八糟的人。”

楊二花也道：“我娘說了生活都差不多，主要看自己怎麼過日子。其實早點定下來也好，省得想七想八把自己吓怕了。”

“沒錯，”翠妞接過話，“早起才有新鮮菜，扭扭捏捏好人家都被人挑走了。”

“恭喜恭喜。”岑今雨真心地為兩個朋友高興。

兩人也很關心岑今雨的親事，詢問道：“你跟周奇略怎麼說，隻有兩個返城名額，你肯定占一個，如果周奇略回不去呢，你得打算了。”

岑今雨相信周奇略能回去，但事情沒确認之前，講話自然要低調：“他應該沒問題吧。”

楊二花湊近岑今雨耳邊小聲道：“我看見梁興發給大隊送禮了，你叫周奇略不要那麼倔，該走關系就得走。”

“送禮？”岑今雨壓根沒想到這點，此刻被楊二花點醒了，對啊，他們兩個人能送的東西肯定比梁興發一人多，回家她就跟周奇略說。

三人聊了一會正準備散開回家時，前面傳來粗犷的男聲，擡頭一看，卻是久未露面的吳為。

楊二花忙推着岑今雨：“快走，他就是個無賴。”

可惜吳為已經走到跟前了，他塊頭大又肥又壯，一般人看到他都要慫。

“岑今雨。”吳為說着朝岑今雨比了個中指的姿勢。岑今雨隻當沒看到，低頭就要走。

吳為沒追，隻狠狠地盯着岑今雨。

翠妞膽子要大，嘲諷地看了吳為一眼：“岑今雨可是要返城的。”

吳為一聽，把手裡的拳頭舉起來。

楊二花趕緊抓住翠妞，推着她快速跑開。

岑今雨沒來之前，這兩人是村裡最漂亮的姑娘，吳為沒少在她們面前晃蕩，但兩人都沒看上他，不止他，大運村沒有一個姑娘會嫁給他。

吳為想到近來家中給他說親的事，眼睛氣得都通紅了。媒人們一聽是他來都不來了，吳文家隻得花錢托了族中的一個親戚去說，說的還是家裡有困難的人家，還有一戶跟他們一家，賣女兒養兒子，但人家一聽是他，直接把他們趕走了。

難道真要找外地人？

跟吳為同齡的男青年有的都已經當父親，一想到這些差距，吳為在家裡越來越暴躁，他那個出氣筒母親天天被他暴打。

這日，在外頭受了氣，吳為到家時看到在煮飯的母親，一個陶瓷碗直直地扔向自己的母親，吳為母親踉跄一下，陶瓷碗像個尿盆似地扣在她頭上。

吳為指着自己母親哈哈大笑，吳為母親拿下陶瓷碗，小聲道：“阿為，我是你娘啊。”

“你有什麼資格做我母親，一個外鄉人，如果不是你，我早能娶到本村的女人了，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害我現在還娶不上媳婦。”

吳為母親站在原地無措地辯解：“不是這樣的。”

吳為哪裡聽得進母親的話，走過去一腳踢翻自己母親：“晦氣，你怎麼不去死？我們吳家不歡迎你。”

“阿為，我是你娘啊。”

“你是我娘，你很驕傲嗎，你給了我什麼，家裡的東西哪個是你掙來的，隻會吃白飯的賤人、賤貨，你怎麼不去死，都怪你，讓我娶不到老婆。”一聲高過一聲的髒話，讓吳為的情緒越來越高漲，當他停下來時，發現自己母親躺在地上，手不正常的扭曲。

因為興奮而通紅的臉，才慢慢降了下來。

“喂，别裝死。”

一直在家裡的吳為爺爺，這個時候才走出來，見到自己兒媳婦倒在地上，直接朝她身上吐了一口痰，又罵起吳為：“你不會等她飯做好再打嗎？”

吳為用腳尖頂了頂自己母親：“快起來做飯，我肚子餓了，你要餓死我嗎？”

吳為母親不知道自己怎麼站起來的。

為什麼她的命會這麼苦，算命先生說她克父克母，要找八字硬的人壓他，吳家的人來村裡時，算命先生說他們家最适合他。果然自從她成婚後，丈夫一家都很健康，除了婆婆。婆婆是外姓人，不算。

她不知道自己爹娘長什麼樣？她吃着百家飯長大，終于有了家，成親那一晚，是她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雖然那樣痛，痛得她以為自己要死了。可夜晚終于不再是一個人，終于不用再受着那刺骨的孤單了，她願意扛着，就當贖罪了。

後面生了幾個孩子，都是女兒，又是一段辛苦，等到吳為生出來後，尤其在吳為5歲前，那真是一段現在想起來都會笑出聲的好日子啊。

所有人都打她罵她，可吳為會貼着她，小聲地喊着娘。她的阿為那麼小，最喜歡抱着她。抱着阿為時，她覺得自己擁抱了整個世界。

現在這個世界要抛棄她了，是她做得不夠好嗎？

吳為母親脫落的胳膊就那樣耷拉着，她問吳為：“阿為，是不是我死了，你才開心。”

“怎麼，你想要威脅我嗎？”吳為瞪着眼，像看仇人一樣看着自己的母親。

吳為母親安靜地用另一隻完好的手臂給一家人煮了中飯，還給家人收拾好東西後才一個人離開了吳家。

傍晚，一道響破天際的聲音震碎了大運村，吳為母親跳河自殺了，就像他的奶奶一樣。

由于發現得早，拖上來時隻有肚子很大，其他地方都未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