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歇歇吧,奴婢給您做了鲫魚湯補補身子。”青荷拎着八方提盒從外頭進來,看見晏绾還坐在織機前立刻就不樂意了,“您都病了,還得在這绫錦院修補什麼雲錦緞子,這緞子分明就不是姑娘弄壞的。”
織機前的少女着一身栗色點金的灰鼠皮毛襖子,烏發似雲,雪膚如瓷。
許是因為不住地咳嗽,泛起幾分薄紅,更顯容貌绮麗,當真能贊一句玉面芙蓉。
晏绾放下手裡的梭子,擡頭對織機上頭的拽花工道,“我的丫鬟在前院那布了些點心,你也去歇會吧,回來時将庫房裡那匹穿花白蝶銀絲拿來,将這處裂口補上就可以了。”
“姑娘可真厲害,不出一個時辰,這雲錦緞子就要補好了。”青荷臉上漾着笑意,從食盒裡取出一鈞窯的玫瑰紫釉瓷碗,在清水裡過一遍,又用雪絨布巾細細擦過,盛了碗魚湯遞給晏绾。
野生的鲫魚本就鮮美可口,熬制成湯更是美味,湯色乳白,香氣撲鼻,晏绾伸手接來,用白瓷勺攪了攪,三兩口就下了肚,“确實鮮美,到時也給祖母那送點去。”
“還用姑娘交代?奴婢熬好了以後,就讓桃枝送去了素心院。”青荷得意地揚起頭,“姑娘可不知道,熬這鲫魚湯可費功夫了,奴婢讓人守在爐旁煨足了兩個時辰,待到豆腐都煨穿孔了才得成的,姑娘可得多用些。”
晏绾身子瘦,胃口也小,一碗下去便有幾分飽意,她站起身來,“坐了這許久也累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青荷巴不得姑娘多休息多休息,聞言哪還記得什麼鲫魚湯,連忙替晏绾系好狐裘,樂呵呵地出院子了。
這绫錦院就在晏家雲錦鋪子的後邊,因為織工衆多,有時會引來客人觀看,是以前後院都種滿了應季的花草。
在這樣的寒冬裡,旁的地方都略顯蕭瑟,唯有這院裡的紅梅一枝獨秀,也算一道風景。
“姑娘,您說這雲錦緞子到底是誰裁壞的,還這麼壞心推到您身上。”
晏绾搖搖頭,“壞人固然可惡,但親人的不信任才更使我寒心。說來可笑,偌大一個晏府,除了祖母誰又肯信我?就連父親也認定是我所為,明知魏氏苛待,還任由其責罰......咳咳咳......”
青荷趕緊上前将狐裘系的更緊些,又暗罵自己木頭腦袋,來時竟也不記得給姑娘帶個手爐,“這紅梅雖美,可外頭風大,姑娘也莫要貪看,過會兒就回屋吧。”
蘇州園林裡的紅梅比這還美,每逢深冬,爺爺總愛領着自己去園子裡賞梅,隻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晏绾收斂思緒,剛想回身,便見方才那拽花工慌不擇路地朝這奔來,嘴裡喊着:“不好了!姑娘您快回去看看......”
晏绾一愣,瞬間反應過來,十有八九是那匹雲錦緞子又出事了,她快步往織房處去。
拽花工一路小跑着跟在身邊解釋道:“方才我取姑娘要的銀絲回去,剛進去就瞧見那匹雲錦緞子上潑了好大一攤的黑墨,隻怕是用不了了......”
晏绾推開門,大團的黑色污迹映入眼簾,甚至濺得整台織機包括地面到處都是。
“好好好。”晏绾怒極反笑,是她低估了幕後之人的神經程度,這是打算讓她在明日前交不了差,不僅顔面掃地還得受家法處置,多大仇多大怨啊。
“姑娘,這可怎麼辦啊?!”青荷在一旁急得直跳腳,這匹料子就這樣毀了,明日還怎麼送進宮裡。
晏绾的眼神在低垂着頭的拽花工身上一掃而過,随後笑起來,“無妨,我再重新織一匹就是,今日你也累了,就提前放工吧。”
那拽花工一愣,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擠出一絲笑容,“可是姑娘織新緞子也需要人幫忙啊。”
青荷怒道:“姑娘讓你放工你就放工,這绫錦院難道連第二個拽花工都找不出來了嗎?”
“是......那姑娘忙,我這就退下。”拽花工看着六姑娘臉上的笑意,隻覺得心裡毛毛的,不敢再多說什麼,弓着腰退了出去。
晏绾換了台幹淨的織機,又重新找了個拽花工,挑好配色後二話沒說就開始投梭引緯。
她這人打小就有一個特點,就是遇多大事都不慌,慌是最沒用的,隻會自亂陣腳。
方才弄毀的那匹雲錦緞子在殷朝是足以獻給公主挑選裁用的上等料子,可在晏绾的眼裡,技術過時,設計普通,就連手法也略顯生澀。
既然這幕後之人成心要壞事,那她就偏不,還偏要做一匹更好的氣死她!
随着織機推動的聲音響起,晏绾也漸漸全心投入到織造中,青荷抱着提盒坐在一旁歪着腦袋看得認真。
雖然她不知道姑娘什麼時候如此擅長織造,竟是比绫錦院裡的織工手藝都要好上許多,但她由衷為姑娘感到開心,至少這樣,姑娘就不會因為夫人離世,成日将自己鎖在房裡了。
天色昏暗,層雲湧過來将彎月遮住,隻剩下一圈霧蒙蒙的光暈,像是宣紙的毛邊。
些微的光亮裡,隐約可見一道身影正蹑手蹑腳地向着織房移動,推門前四處張望了一陣,确認無人後才大着膽子進了屋。
她找後面進去幫忙的那個拽花工打聽過了,六姑娘将織完的緞子存放在了織房裡,明日寅時一刻才會有專人來取走。
真是傻,這六姑娘雖說一手技藝确實了得,可到底是小孩子,心思單純了些,不懂得防備,不用費什麼功夫,輕而易舉就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