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仰看他一眼,問公冶丞相,“那您叫我來是要做什麼?”
公爺丞相看了眼兒子,結果發現他低着頭不理睬自己,頓時氣悶不已。
公爺緻人聽着他爹呼哧哧的怒氣聲,到底還有幾分孝順,隻好出面對謝仰道:“昨日你舅舅他們連夜派心腹去了趙尚書府上商議,趙尚書同意了,但是他覺得雙方關系需要更加密切,才能保證另一方在中途不會反水。你舅舅他們也同意了。”
謝仰聽明白了,挑眉看向心虛偏頭佯裝看畫的公冶丞相,“舅舅,您這是背着我把我給賣了?”
“哈哈,”公冶丞相尴尬地笑了笑,和藹道:“懷濬啊,按理說這種事本該你表哥出面,可一來他和陳家女兒的婚事尚未解除,我們也需要這樁婚事穩住陳家便宜我們私下行事。二來麼,趙家那小女兒指定了要你。”
謝仰冷靜道:“婚事倒是小事,隻是我想請問舅舅,您真的覺得暗中聯系的那些大人和宗親們可信?會不會您的計謀早就被陳家知道?您真的覺得您和趙家合作不是與虎謀皮?會不會趙尚書已經想好如何反利用您來對付陳家?”
他頓了頓又道:“趙家之所以和陳家能打擂台,是因為他們還有個南趙在南邊兒,無論人、錢财,還是車馬糧草都有和陳家一拼之力,而您和衆位老臣宗親,一無兵二無财,單憑您和各位的一腔熱血,您真的覺得還能力挽狂瀾?”
他的話像是無情的劍割破公冶丞相披在身上的假象,老人臉色燒紅,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很快那雙眼皮下垂的眼睛便紅了,整個人都被一種絕望和痛苦籠罩。
謝仰忙起身謝罪,“懷濬無狀,還請舅舅不要往心裡去。”
公冶緻人歎息着起身,走到公冶丞相身旁替他揉背順氣,開解道:“父親,兒子早就說過有些事強求不得,明明您比誰都看得清為何就是要執拗?隻要宋德順和陳家那位節度使還在,陳貴妃就不會倒。即便陛下被成功的救出,傳位诏書昭告天下,您覺得新皇能扭轉乾坤?眼下活着的幾位皇子什麼德行您難道不知道?”
公冶丞相已是泣不成聲,高壯的背脊深深彎下去,痛泣道:“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便是陛下如今有萬般不是,當初,也是陛下禦筆朱批的我進士及第!陛下,乃我之天子師!我位至丞相,又如何不是陛下信任之恩?陛下予我,乃君乃師,為臣為徒者,安敢不報大恩啊!”
他将案幾拍得啪啪作響,滿心的痛惜和無處可報的愁悶盡在其中。
公冶緻人和謝仰雖不曾有他那般感情,但此時也被一個忠君之臣的風骨所折服。
公冶丞相哭訴快半個時辰才逐漸冷靜下來,但這場悲心摧肺的發洩也耗盡他的氣力,才被公爺緻人伺候着洗漱過,人就慢慢迷糊着睡過去,隻能将人安置到床上。
等一切妥當,公冶緻人出來,“你别太自責,眼下局勢如何其實你舅舅也明白,他隻是不死心。”
說着歎息道:“他的要求的确過分,原本你們家尚未卷入其中,若你真和趙家小姐定了親,到時便是陳家的眼中釘,他們又怎麼會放過你。這件事你就别想了。”
謝仰淡淡道:“等到徹底亂起來誰也逃脫不了。是早是晚其實區别不大。”
公冶緻人一愣,“你的意思是……”
謝仰淡然一笑,“其實這樁婚事與我并不是全無益處,現在能幫到舅舅豈不正好。”
公冶緻人打量他的臉色,有些不解,“懷濬,你想做什麼?”
謝仰站起身,“我能做什麼?家裡還有一灘事兒呢,等舅舅醒來你轉告他我同意了,這樁事了,想必他也能死心,你勸他早做打算吧。”
說着朝他颔首,告辭離開。
公冶緻人送他出府,目送馬車遠去,眼底幽深一片。
待馬車走到僻靜處時,謝仰低聲吩咐楚立,“你立即找一個信得過的生面孔,讓他避着人去大哥府上送信,就說——上次他送我的那條公獵犬被一頭母老虎咬到腰上快死了,問他怎麼辦。”
“是。”楚立應下,立即下車去安排。
周曾見他臉色沉重,忙道:“公子,怎麼了?”
謝仰歎了口氣,緩緩道:“大亂将至。”
******
周惠帝二十六年秋,尚國公府世子謝仰與兵部趙尚書之女立下婚約。
次年春,惠帝被謀害,貴妃陳氏為救惠帝重傷,兇手當場被擒,後經審訊,交代乃是奉丞相公冶途志之命,意在廢除陛下,奉皇長子繼位。
天下皆驚,誰都知道皇長子乃是瘸子,早與帝位無緣,卻因野心做出弑父的違逆之舉,令人唾棄。
公冶府以謀逆罪下獄,其長子公冶緻人失蹤;皇後畏罪自裁,皇長子放火自焚,全府無一活口。
大行皇帝國喪上,宋德順當中宣讀傳位诏書,皇九子周彥祯繼位,改年号為容,立趙尚書之女為後。
衆所周知,趙尚書隻有一獨女趙萍萍,便是去年與尚國公世子定下婚約之人。
而尚國公世子不知所蹤。
此時,已是容帝初年秋,深陷深山的南若什麼都不知道,又一年的深入學習後,迎來一場持續性的大暴雨,氣溫驟降的同時,密院外的那條河暴漲,險些淹了密院。
等到一切安定已是初冬,南若十三歲,終于來了初潮,也終于迎來在密院的最後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