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又來了!”
馬車裡忽然有人嚴肅出聲,少女吓了一跳,忙道:“安芮,我隻是……隻是有些不忍心,你也知道,我也是窮苦人出……”
“小姐!”
安芮嚴厲地看着她,“家中的話您又忘了?您如今既不是荀三妹也不是甲二,您是荊州府尹曹大人家的庶女曹曦,進宮之後您就是陛下的妃子,宮中的貴人。小姐,您應該謹記自己的身份,否則……不僅您和奴婢,便是您那些家人隻怕也得不了好!”
甲二,不,如今是曹曦了。曹曦臉色一變,手裡的糕點掉到地上,她咬了咬塗着豔麗口脂的唇,眼中泛着淚花,低聲道:“安芮,我知道了。”
安芮對她并不無敬重,撿起掉落的糕點扔到角落的簍子裡,淡淡道:“之前就是因為另一位小姐任性,扔了些錢财出去才引起流民的哄搶,若不是那些官差,隻怕我們今日會被他們吃幹抹淨,皮都不剩。”
“小姐,您是想害了大家嗎?”
曹曦低頭,眼淚一顆一顆落下,“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以為隻是幾塊糕點……”
安芮冷淡的反駁,“餓極的人什麼不吃?易子而食您沒聽過?小姐,許多時候無用的善意隻會害人害己,尤其入宮之後,那裡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您若想活下去最好不要做多餘的事。”
曹曦呐呐道:“我知道了安芮,我再也不會了。”
見她老實了,安芮也不再說話,挺直背脊坐了回去。
曹曦抹了抹眼淚,偏頭看向外面枯黃的草木,心裡不由自主想起在密院的日子,她想那時候多好啊,為什麼要出來呢。
還有十二,你又在哪裡?你還會不會來找我?
洛州往沁水的路難走許多。
不僅因為路上流民多起來,他們偶爾會遇到騷擾和搶食,甚至有一次連她也出手才趕走那些幾乎不要命的人。
雖得到車隊裡不少人的刮目相看,但她并不覺得歡喜,反而憂心忡忡。
隻因這些流民裡既有巴埠遭了洪水的,也有從戈陽、南陽南下遭了旱災的。
她一路走來恨不得把眼睛長在那些流民身上,就怕一個不小心錯過熟悉的人。
道路也崎岖不平,許多地方被水淹過,或者被大雨沖刷太過,要麼坑坑窪窪,要麼泥濘不堪,半道還遇到山體滑坡,他們在一處狹小的驿站被堵了三日。
又過了兩日,他們才到達沁水。
沁水與南陽隻有一日距離,南若歸心似箭,簡單在沁水縣城買了些東西,當日下午便離開了,也沒能找到合适的車隊和商隊。
一個人上路自然要危險許多,尤其她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趕着一輛馬車,拉車的馬看起來膘肥體壯,許多人眼裡放光。
歡喜的光芒和餓狠了的光是不一樣的,南若頭一回見時心頭發寒,但看多了也适應了。
上路才兩個時辰天就黑了,越往北走越冷,她想找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歇一晚,如今這世道睡在野外太過危險。
但一直沒發現合适的,無奈隻能在路邊的林子裡停下。
這晚的風很大,她還沒走進便聽到些吵鬧和哭喊聲随風吹來。順着光秃秃的樹幹看過去,才發現裡面已經有了火光,不止一堆,看起來人不少。
她不打算去湊熱鬧,正想離開,卻聽見那刺耳的哭聲是孩童發出。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離家越來越近,南若管了一回閑事。
她把馬車趕到角落,帶上弓弩抹黑走過去。
在外圍找了個視野好的小坡,上去後借着黑暗的阻擋,終于看清下面的平地裡發生的一切。
有人在搶孩子。
被搶的是個四五歲的女童,她被一個男人攔腰提着藏在一堆男人後面,那些男人大多是青壯,手裡舉着柴刀鋤頭等農具,正兇神惡煞的和對面的人對峙。
對面的人明顯要少,有一對哭喊的夫妻和兩個男孩兒,他們前面是一個手持長棍的壯漢,和一個穿着長袍的讀書人,後面有不少人外觀,看起來老實巴交,要麼滿臉愁苦,要麼一臉恐慌。
她聽了一會兒才明白,原來那女娃娃的奶奶用兩百個大錢将孫女賣給對面,當時女娃的父母外出找吃的,回來剛好碰上人家抱着孩子要走,頓時拉扯起來,但沒人敢多管閑事,除了那個高壯的漢子和書生。
女娃的父母想要回孩子,但男人們不給,那壯漢不許他們離開,書生在一旁左右勸和,好在那壯漢有功夫在身,那些男人們忌憚才久久沒有出手,但也不甘心就這麼把孩子還回去,除非給他們五百錢。
半兩銀子,不算多,可夫妻兩明顯不是當家做主的那個,手裡隻有不到一百錢,家裡其他人一個字兒也不願意出。
壯漢能把人截住,但也沒銀子,書生亦是,于是就這麼僵住。
本質上是一起買賣,倒不好動刀槍。
南若想了想,收起弓弩,撕了塊衣裳蒙住頭臉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