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一過,本該是萬物生長的時節。然而去年冬日降雪,已經毀了農家珍藏的糧種。
據趙七所說,去年還不算難捱,畢竟他們找到了足以喂養全家的工作,整個村子也隻死去兩個女孩兒。
雖然這個數字在齊璞看來,依舊十分紮眼。
他是來自後世的幽魂,見過未來的生活,足以庇護大多數人,與之相比……
他問:“我讓阿英送來的吃食,你們都留着嗎?”
齊璞借着諸如同情、憐憫災民之類的名義,從家裡掏了許多糧食,時不時讓齊英送些來,既不多送,也不算忘記這個約定。
趙七臉色微紅,有些狼狽,但隐隐又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麼:“要留着過春的。”
他們将備下的種子種下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則在不分晝夜的饑餓中吃下肚中。
明年要餓死?那算什麼,總比現在立刻餓死好。
齊璞能理解他們的心思,倘若異地處之,他當然也要把能留下的留下來。
他沒有說什麼,看看依舊紛飛的大雪,輕聲道:“是該如此。”
前世齊璞年少時,父母總為這一年的收成苦惱。大頭送去賣掉,品相不好的自己吃掉,如果哪年收成不好,那太糟糕了,要麼餓肚子,要麼沒錢交學費,總之要二選一。
窮人沒有太多挑選的權力,在厄運來臨時也沒有半分抵抗的力量。
趙七在他身後疑惑地撓撓頭。
齊璞撇開了這個話題,他蹲下身子,手指在埋滿雪的田地裡輕輕撥弄,道:“最多再過一個月,會有很多人來洛陽。”
“為什麼?”
“因為雪不會停。”齊璞道,“去年的這時候,雪就下到了三月。今年比去年更冷,你覺得今年的雪會下多久?”
趙七呼吸一滞。他還有點懷疑,但趙老四已經提前告誡過他,對齊璞隻能說是,不許說不,因此他悶悶點頭,什麼也沒說。
“我把家裡的糧食分了許多出來,興許你不知道,洛陽糧倉比其他地方更多,他們一定會朝這裡來。
“司州人口衆多,我們會盡力,但你們也要保護好自己。”言下之意,管不了那麼多人,你們好自為之。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們隻要都聽我的,我自然要管到底。”
趙七頗有些感動,于是連忙道:“多謝小郎君提醒。”
欺騙老實人,齊璞良心一點也不痛。齊家經營數代,家族底蘊深厚,如果他家為首,幾大家族共同獻糧與朝廷,至少能維持一月的安甯。
然而且不說齊家有沒有這麼大的面子,單說齊璞……他也有自己的算盤。
齊璞自認不是純正的好人。
就像他來這裡,也不隻是為了看一看趙家村過得如何。
回到家裡,俞行雁正跟着霁新先生學琴。
霁新先生對待這個女孩,有種超乎尋常的耐心。齊璞第一次随霁新先生出城,他時不時便有些不耐,可此時,俞行雁琴彈得磕磕絆絆,他卻面不改色,連語調都沒變一下。
一曲彈奏完畢,霁新先生臉上笑容也僵硬了,留下一句自己多加練習,便快步離開。
齊璞挑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不過于疏遠,也不過分親近,他道:“霁新先生似乎很喜歡你。”
俞行雁有些訝然,擡頭看了他一眼。
她似乎思考了一番,才慢慢道:“霁新先生……是我的師伯。”
齊璞微微一愣。
俞行雁斟酌着,挑選了一些不算忌諱的内容:“家母與先生同出一門,先生是我長輩。”
旁的,諸如她的名字也是霁新先生所起,這就不便于告知了。
齊璞還是第一次知道霁新先生的師承。
他微微沉默,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俞娘子如今在學醫?”
俞行雁詫異地看着他,像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問這個。兩人面面相觑,直到齊璞都要說“算了”,她才道:“這是家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