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沁涼,火把在風中吹拂得左右搖曳。隻是須臾之間,齊璞縱馬的身影便消失在山路上。
孫郵哭喪着臉應是,回頭瞧見賀笃站在不遠處,連忙又轉過頭,假裝自己什麼也沒有看見。
賀笃與他對視一眼,嫌事情不夠大一般,笑着攀上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問道:“你和我叔義結金蘭了?”
這句話讓孫郵恍然回神。雖然他是說過要和賀力結義,但什麼儀式都沒有,是該補上。
賀笃見自己一句話,讓孫郵魂飄萬裡,不由得壓低聲音,靠在孫郵耳邊提醒他回神:“我們阿郎是個大好人,你還不知道?咱叔都原諒你了,你還有什麼好怕的?”
孫郵臉色一變,揮手一巴掌打開賀笃:“我不是擔心這個。”
任由賀笃如何問他,他也一句話都不說了。
夜色已深,山寨裡經過一陣喧嘩後,便漸漸重歸寂靜。
孫郵回到營地裡,打水擦洗完自己,又換了身幹淨的衣服,磨磨蹭蹭走到齊璞屋外。
房間裡還點着油燈,兩盞燈台一左一右擺在桌頭,孫郵站在屋外,透過紙糊的窗戶,能看見齊璞伏案的身影。
他有些躊躇,壓着腳步來回踱步,不敢上前敲門。
正糾結着,屋門竟自己打開了。昏黃的燈光從屋裡透出朦胧的光影,齊璞站在他面前,一手撐着門,一隻手的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手臂。
孫郵吓了一跳,慌張地擡起頭。他看不清齊璞的表情,隻得重新低下頭,大聲道:“見過阿郎!”
齊璞豎起一根手指,輕聲道:“噤聲,不要吵着别人。”
孫郵怔了怔,連忙點頭。他出乎意料地發現齊璞的語氣格外溫和,比剛才的心情好了似乎不是一星半點。
齊璞将他放進屋裡,自己繞到桌後坐下,給孫郵指了指屋裡另一頭擺着的木凳。
孫郵小心坐下,隻敢挨着半邊臀部,似乎随時可以站起來向齊璞展示決心。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齊璞竟然什麼也沒有說。一片寂靜裡,隻能聽見火光燃燒發出的輕微聲響。
孫郵愈發坐立不安,在安靜中更加焦慮。
齊璞靜靜坐着,他正在看賬本。成先生說過:“後勤也是将領應該關注的部分,且是最重要的部分。”
即使将權力下放,也要有不被欺瞞的底氣。這說得很對,齊璞表示贊同。
這不是一時片刻能學成的本事,還需要不斷學習、練習。
于是齊璞表面風平浪靜,實則咬牙切齒地看起來。
等到齊璞看完第一遍,用墨筆勾勒出一些自覺有問題的地方,他放下毛筆,這才想起來對面還坐着一個人。
他是想要晾一晾孫郵,不過此時夜色已深,這已經超過原定的時間了。
被他遺忘的角落裡,孫郵仍舊坐得筆直。齊璞看見他額上的汗珠,心裡不由得偷笑了一聲。
然而他表面上還是裝得十分平靜,将面前的書簡分别放好,才開始認真端詳孫郵,做出要談話的動作。
這讓孫郵放松了些許,他咧咧嘴角,緊張地等待齊璞說話。
“你從城北跟我來這裡……”齊璞沉吟後,選擇了這個開場白,“可還适應?”
孫郵猛地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方才還言辭銳利的齊璞,此刻卻眉眼帶笑,眼睛裡充斥着溫和的關切。
“我、我……”他微微哽咽,心情激蕩下吸了吸鼻子,“多謝阿郎關心,我一切都好。”
短暫的沉默後,他聽見一聲歎息,緊接着是衣料摩挲的聲響。
齊璞起身走到他面前,一隻手放在他肩上:“我信任你,你也該信任你自己。”
孫郵怔怔擡頭。
“我讓你們與賀力同去,認為你應該能猜到我的用意。”齊璞手掌用力,聲音漸漸透出些許不滿,“可是我很失望。”
孫郵呐呐低頭,不敢說話,心中格外慌亂:饒是此時,他也并沒有猜到阿郎是什麼意思。
他以為隻是讓自己幫着賀力,完成差事就好……如今看來,并不止這個用意麼?
肩頭忽地一松。
齊璞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在孫郵面前踱步而行,一一細數:“當差不利,竟要賀力救你,這讓我如何敢将你重用?”
什麼?!
孫郵控制不住自己,險些疾呼出聲。
然而齊璞的目光緊緊定在他身上,看得他頭皮發麻,猛地将所有話語都吞了回去。
“當局者迷,你陷溺于與賀家村的矛盾之中,可知我本意是要你等多加磨合,為我臂膀?”
孫郵心中一驚,不由自主地回憶起自己與賀力的相處,好在他的記憶最終停留在自己道歉的時刻,松了一口氣。
果然齊璞亦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朝他淡笑着道:“不錯,你歪打正着,也不算全是過錯。”
孫郵剛松開的一口氣又猛地提起。然而小心觀察齊璞的神色,似乎也并不全然是惱怒。
緊張之餘,孫郵竟還懷着幾分期待,唯恐自己徹底失去信任,又莫名覺得自己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