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璞沒有擡頭,他喚了一聲:“老師。”
成潤語中帶笑,問道:“你可知道她是誰家的小娘子?”
齊璞自然知道。
他有些疑惑,直覺成潤又要說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仰頭問:“老師又知道些什麼内幕?”
成潤呵呵一笑:“我猜你知曉她出身俞氏,這一點老夫人絕不會隐瞞你。”
齊璞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當年我還在京城時,曾見過這孩子一面。”成潤說出這句話,見齊璞神色微變,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
“江夫人與俞大郎成婚時,我去觀禮,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他慨歎一聲,也不知感慨的是什麼,“後來你師母替霍家提親,兩家訂下婚約,至今六年有餘。”
霍家?齊璞在心裡算了算時間,似乎……霍家主支就霍均一個男丁啊?
倘若是與霍家聯姻,以俞行雁的身份,隻有可能是霍均了。
六年前,當時俞行雁才多大?還是襁褓中的嬰兒吧?
成潤看着弟子五彩斑斓的臉色,忙補充道:“其實後來俞氏沒落,抄家滅族,她一個小小孩童,多半也沒有人會注意。隻是霍家向來重禮守諾,若知道她還在人世,應當還會成婚的。”
那都得是多少年後的事情了。
齊璞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可她如今已經不能算俞氏的人了。”
成潤微微一怔,失笑道:“說得不錯。”
其實他并不想将這些事說給齊璞聽,隻是今日一看,似乎兩個孩子關系不錯。
想來王老夫人接納這姑娘,不隻是一腔善心。
齊璞不再多說什麼,心中隻道,霍均在城北又不是沒有見過俞行雁,恐怕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婚約對象長什麼樣子。
說這些東西沒有意義的。
家族聯姻,盲婚啞嫁……陋習而已。
成潤見齊璞不想說話,于是換了個話題:“自武德至洛陽,若沿黃河而下,隻需數日。”
此言一出,齊璞便知道他是來辭行的:“老師什麼時候走?”
“明日。”成潤微微一頓,“你不必送我,我離開洛陽,會立刻前往雍州,随後折道向京城去。”
就在昨日,他收到了京城來信。
是妻子的手書,告訴他泰安帝又在朝堂上大發雷霆,幾次宣稱要将他革職。
成潤自己明白,皇帝就是這麼個性子,他鬧多少次,也不會當真對自己動手。
心中有再多膩味,也沒必要說出來,隻是确實不能再拖了。
妻兒都在京城,他又能去哪裡呢?
齊璞輕聲道:“我……”
話還沒有說出來,成潤的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齊璞明顯感覺到他用了些力氣,壓得他肩頭沉重。
“薛複到洛陽,不過數日而已。”成潤加重了語氣,他道,“你要我替你擄走城裡世族,我幫你做了。如今你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這些零碎的事情……就不要留在心裡。”
這些齊璞都知道。
薛複抵達前,他得把事情全部收拾完整。老師要離開,這是既定的事情,多想無益,還不如想想怎麼解決掉這個人。
齊璞慚愧道:“我曾說過,要與老師同去雍州……如今難以成行,日後在京城裡,我再來拜訪老師。”
成潤輕笑一聲,溫聲道:“師生一場,有這句話就好,你去吧。”
……
城中心的縣衙裡,已經荒廢了許久。
齊璞提出要去縣衙一趟時,王老夫人雖有些疑惑,卻也沒有多說什麼,便讓人護送他前往。
趙炳春的宅院與縣衙隔得很近,隻是比縣衙大了一圈。
齊璞站在門外,原先挂着匾額的地方,早已被摘了下來,此刻空落落的。
陸續有人在這裡進出,用一種看似不經意,實則十分明顯的視線打量着他。
趙銳被看得有些受不了了,小聲問:“阿郎,要進去麼?”
裡面早已經被改造成客棧,有大通鋪,也有獨間,來往大多都是些租不起房子住的平民。
齊璞朝裡頭看了一眼,轉頭道:“不去。”
他今天隻是來看縣衙的。
自從趙炳春被刺身亡,朝廷反應很慢,從實質上講,洛陽早已經被齊家掌握。
當然,隻是齊家,不是齊璞。
洛陽本就獨立于司州,并不受刺史管轄。齊家本事大,脾氣也硬,王老太太好不容易熬到趙炳春入土,絕不會容忍第二個人把手伸進來。
但王钰安雖然插手,卻并不是為了權力。反倒她認為最溫和善良的齊璞,他才是沖着奪權去的。
一直以來,他們隻提薛複,竟都忘了,還有一個人也會來到洛陽。
未來的洛陽縣令,李誠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