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最大的酒樓,萬花樓,紀勇男和紀子輝下了朝,一早便來此處候着。
酒樓寬闊,綠蔭叢生,流水淙淙。
二人為了避人耳目,尋了假山背後三層樓邊的一方尋常雅間,蕉葉虛掩,玉簾卷起,爺兩便作普通食客,就着兩盞清茶,細細聊起等會兒會談機要。
殊不知,他們邀約的那位張霄,在太極殿外瞧了場熱鬧,直等到李挽尊駕啟行,才緊趕慢趕赴約而來。
這廂紀家父子未等來張生,李挽倒是先一步踏進瓊寶閣,挑了最上層一方軟廂。
“本王最愛這處閣頂,總覺得坐了此處,九層寶閣,便得了九成福氣。”
他松了金玉革帶,玄袍散開交領,燙金椽邊堆疊在他的腿上,兩縷青絲從鬓邊垂落胸;
春風輕撫,外面的人隻見得這人狂妄潇灑;隻有白瑞生,離得近了,才能瞧見他全然陰沉下的面色,眸子裡是春風都化不開的萬年冰霜。
軒窗洞開,他坐在風口,根本不看白瑞生,像是自說自話。
這情形與王府夜宴那晚的情形一模一樣。
每每王妃看來,王爺立馬表現得熱情開朗;王妃目光一離開,王爺的笑意也瞬間冷下,甚至很嫌棄的在席案底下瘋狂搓手。
位高權重的攝政王,白瑞生不相信他會清閑到與對家白日飲酒。
他知道豫章王有心利用自己,卻不知道他到底揣着什麼壞心思。
日夜揣測,搞得白瑞生都要精神分裂了。
難受歸難受,但白瑞生到底沒膽子惹怒李挽,沉默許久,隻能硬着頭皮恭恭敬敬接話,
“王爺何需來此寶閣?降生李氏,本就帶了十成的祥瑞;又封豫章,更是十成的功德。”
他記得李挽說想聽豫章逸聞,便想着随意講些,快快糊弄過去,“豫章有座十層浮屠,王爺可知?”
“哦?還有此等寶物?”
話雖然這樣說着,可李挽轉過的臉上,未見半分興緻,一張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定定的看着白瑞生,酒樽舉在手中,
然後,非常明顯的,将手腕一擡,酒液淋在桌上。
“哎呀,瞧我笨手笨腳的,定是白郎的故事太吸引人。”
他的臉上帶着挑釁的笑容,手指往白瑞生袖口虛點,那裡掖着陸蔓洗淨還給人家的雪白巾帕。
白瑞生朦胧生出一絲猜測,狐疑的将絹帕抽出來,鋪在撒酒上。
帶着淡淡皂香的細軟絹紗,眨眼濕透,染滿酒腥。
李挽似覺得不夠,團了巾帕,胡亂揩在木紋上,很快便将小娘子收拾齊整之物,弄得挑絲勾線,皺皺巴巴,再不能用。
這下他滿意了,長指撚起一角,揮手扔到了屋角的大花瓶裡。
白瑞生瞧着李挽一氣呵成的動作,才終于知曉,王爺該是蓄謀已久,怕是自太極殿前将巾帕虛情假意的還給他開始,就念了一路。
白瑞生大為無語,重新斟酒,繼續道,
“豫章那座九級浮屠,百年無人問津,時代更疊、風吹日曬,卻光亮如初。白某愚見,此乃上天特意為殿下而留,是極祥瑞……”
“且慢,”
李挽再次打斷他,
“白郎提起浮屠,我才想起一件要緊事。小果兒說,他有許多好友,白郎經常帶他們去昭玄寺祈福,可有此事?”
白瑞生不明所以,“去過兩次。”
但并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曆,他不想多言。
可這問題仿佛對李挽來說極為關鍵,他将酒樽重重擱下,目光發狠,逼着白瑞生上心,
“内婦喜愛小果兒,本王不敢有絲毫閃失。”
他索性也不與白瑞生委婉了,直接命令道,
“昨日裡孩子給本王說,還想去昭玄寺尋舊友,且看白郎何時得空,再領小果兒去玩一玩。”
“這……”,白瑞生一時犯了難。
他根本就不想再招惹豫章王府!
僅有一面之緣的表姐家的孩子,送走了就送走了吧。要是為着這是與豫章王府藕斷絲連,怕是一天安穩日子都沒有了!
白瑞生強忍慌張,勉力尋着說辭,
“小果兒已被王妃買走,白某若還如常親近王府奴仆,恐怕不妥。王妃喜愛小果兒,白某如何敢打擾殿下雅興。”
李挽撇撇嘴,是白瑞生自個兒不願惹麻煩的,屆時那小女娘應該不會怨在他頭上吧,
“夫人确實起意想帶孩子去寺廟祈福,可小果兒似乎不樂意,說已與白郎約定好,本王如何忍心讓孩子失望。”
“哪有,哪有,沒有的事。”
白瑞生心道古怪。區區一個小奴,怎值得李挽如此費心?
不過就是孩子去寺廟祈福,他有意自己帶去帶去就是了,何需與自己商量?
“不如這樣,白某買些小果兒喜愛的小玩意兒,勞王爺帶回,也算全了孩子一片念想。”
“嗯”,
李挽終于滿意了,
“不過小果兒要去尋故友,白郎得多買些。不打緊吧?”
“不打緊,不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