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多寶号船外一聲深沉的鳴笛打破廂房的沉寂。
開船了。
沈望繼續鋪設好床榻,後面有一些聲響,她沒有理會,鋪好了床榻,一扭身,見謝忱竟然把她帶上船的姜湯都喝光了,她的眼眶差點掉了出來。
謝忱挑了挑眉,有意挑釁她,沈望雙手微微捏拳,讓自己沉住氣。
夕陽沉湖,大地昏黑,船工為每間廂房點起了火燈。
謝忱經過半個時辰的閉目養神,如今獨坐蒲墊,好生觀書。
沈望默默研磨,正為方才的事情而分神。
她半跪着,他坐下。
沈望要比他高出一個肩膀。
毋庸置疑,二人的關系已非主仆般純粹。
她回想方才發自内心的拒絕。
亡朝之恨,她怎會容許自己接納謝忱的好。
哥哥沈珺、娘親周娉、阿爹沈闊、舅舅周時挺.....以及關系淺薄的楚如峥。
一張張臉出現在她面前,都在告訴她一個事實:如今挨近謝忱有一貫的好。
再三思度,她咬了咬唇,決心之後邁出去,隻為謝忱身上的價值。
“吭吭”二聲傳來,謝忱玉骨指般的長指反扣在桌面敲打,沈望回過神來,垂眸看他。
“墨。”
“好。”沈望為他研磨,目光被謝忱手裡的書吸引了目光。
謝忱看得正是金國風情描述,這本書正好是由好色的蒲慶所寫。
書中記載,金國民風開放,其中的特征之一便是若女子喪夫,可由侄子娶走。
沈望打磨墨水,這道描述讓她忍不住勾出笑容。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謝忱見她暗暗偷笑,把書合上給她,“想看就拿去看。”
“謝過殿下。”沈望輕輕翹嘴,将一盞熱茶遞給他,将金國風情描述這本書收在自己懷裡。
“月兒,做本王的書童,如何。”
如何——
沈望盯着他好看的唇,如何二字在她耳廓邊無限回蕩。
她嗯了一聲,小聲應答。
船舫行在暗黑無際的檀湖中,每個窗格的暖色火光襯出這艘巨舫的明亮,從天上看,如同墨水裡遊動了一隻元寶。
莺鳥好光,從水灌裡飛出,劃着夜風沖向多寶号,又在無限接近時聽聞船上聲聲酩酊,習慣的撲翅一轉,落到水裡鞭水遊玩。
也有莺鳥停在船杆上,鳥眼好奇的看向船闆上的人。
沈望如今邊盯着莺鳥看。
方才從謝忱的寝室離開,她出來吹吹夜風。
她手裡,懷揣着金國風情描述這本書,夜風習習,是日離開了汴都,如今登上了一艘多寶号,她卻覺得短暫的自在,趁着夜色,鼻尖哼哼的響、斷斷續續的念出了一首春野小曲,内心盤算着時間。
待多寶号挨近金國的碼頭,也足足有一個月,屆時,也開春了。
她生于春季,對充滿生機的春天充滿期待。
“哼↖哼↓哼↗....”聲音從後發出,原本溫和悅耳的春野小曲竟然變得粗狂狂野且不齊,這般嘔啞嘲哳的歌曲讓沈望連忙往後看,卻迎面走來了一位不羁的陌生男子。
男子如癡如醉,衣着華麗,面目威宇,鼻梁立挺,顔濃出衆。
如今面容有兩坨酒後的紅暈,雙眼迷離,踉踉跄跄的跑出來納涼,倒是被這首單調的小曲抓住了所有吸引。
他醉癡癡的趴在船欄上,吓跑了杆上的莺鳥,察覺他并無歹意,鼻子裡甚至有氣無力的哼哼着不連貫的小曲,沈望不禁搖了搖頭,正要經過他離開。
“怎麼不唱了。”男子堵住她的路。
他從沉魚閣出來,遠離了濃重的胭脂味、重複的琵琶曲,常年尋常往複的日子讓他覺得日子百般了無滋味。
适逢今晚出來船闆吹個風,正看見仙女居于月下,逗着莺鳥,更哼着簡簡單單的小調。
他走近,風吹醒半分酒意,才發現世上本沒有仙女,幽朝的女子倒是有一名,隻因女子容顔溫婉,麗質娉婷,是标緻的幽朝女子。
“公子,我并不認識你。”沈望話音剛落,卻默默打量他的衣着。
男子身着錦衣,眉目俊朗,和碼頭的百姓氣質不相容,更别于幽朝男子,腰間盤着厚重的銀鞶。
沈望雖然隻看了一眼書籍,卻一眼記住了隻有金國的達官貴人才有這般打扮。
眼前的人,來自金國。
“你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男子的雙眼眯成一條縫,伸手去夠沈望的胸懷。
“你幹什麼!”沈望避讓中大聲呵斥,沒有想象中的冒犯,隻是懷裡一空,她失去了謝忱給她的書。
“《金國風情描述》,我認得你。”男子翻了又翻,沒意思的搖搖頭,“看這個,沒卵用的。”
“......”沈望内心默默唾棄他,何人竟然口吐不雅且舉止不明,忍着怒意,她道,“勞煩公子歸還小女子。”
若該有心,此人也該把書還了。
“這書......”男子晃了晃,····嘲笑道,“沒用的。”随後往湖裡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