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俠悶頭悶腦道:“偷了他點兒東西。”
“偷的什麼?”
“他那壇耗費二十年釀造的石凍春。”
虛破隻無奈歎息搖頭。
弑月不解,問:“他們是誰?”
“他就是個釀酒的,叫狄籴。”
“他們很麻煩麼?”
隐俠道:“人并不麻煩,人情債最麻煩。”
“什麼人情債?”
“我偷喝了他的酒,他沒有責怪。”
“為什麼不責怪?”
“因為他要利用我的良心不安給他舞劍。”
虛破無奈道:“既然如此,何不随他的願。”
隐俠不滿:“你把我當什麼了,我是能随便舞劍的人麼?”
虛破正色道:“去年你因為喝醉在長安朱雀大道上連舞三天,那時難道不随便?”
隐俠從桌子下鑽出來,跳腳道:“那不是你不攔着我麼!”
沉瑟上前淡淡道:“誰攔得住你。”
隐俠頓時偃旗息鼓,憋嘴生悶氣。
此時老頭已經在拍打籬笆。
小童覺得無聊,也抽抽噎噎起來。
隐俠被虛破看得心虛,無奈搔頭道:“好好好,也不知道是誰把你養得這麼一本正經。”
言畢,隐俠凜然走出農舍。
弑月好奇心頓起,忙跟在她身後。
狄籴老頭見她出來,立馬喊道:“當着小輩的面,我看你還怎麼厚臉皮。”
隐俠白他一眼,一咬牙閉眼,大步走到屋後一顆柳樹旁,信手扯下一根柳枝,也不打理,便以此握于手中。
弑月心中生疑,一挑眉,望向虛破。
虛破笑道:“你看罷。”
一隻柳條,如何舞出劍氣?弑月正腹诽,但下一刻,隐俠已舞出第一式。
從沒有見過這樣混亂随意的招式,不如說那根本不是招式,仿若隻是一個完全不會武的人的一陣癫狂胡鬧的手舞足蹈。
弑月正按耐不住心中的莫名其妙,忽然覺察出在隐俠看似潦草的揮灑之間蘊含一股奇異的灑脫和酣暢。
再加細看,柳枝所劃過的痕迹,縱橫交錯,跌宕起伏,又連綿不絕,餘音袅袅;而弑月稍加思索,發現若這些柳條都是沖自己而來,竟然沒有絲毫破解之法,明明每一個動作都簡至樸拙,卻統統能化腐朽為神奇。
弑月已歎為觀止,身後獨孤河目瞪口呆,連連喝彩。
虛破與沉瑟對視一眼,面上略帶一些得意之色。
忽然隐俠戛然而止,一共隻舞七十八招零半式,但狄籴滿意大笑道:“好,好,那壇石凍春還非得你喝,否則就辜負了二十年的釀造。”
“狄老頭。”隐俠瞪眼道,“你别那這些話來激我,我隻舞到這裡,你那壇酒就值這七十八招零半式。”
狄籴瞥她一眼,隻好請教:“那我問你,你這一招為何要接這一招。”
說着手腳比劃起來,竟分毫不差。
隐俠随意笑道:“你問我?我怎麼知道,你知道我是随性起,随性收,半點記不住。”
狄籴非但不惱,反而撫掌大笑:“好,這才像話,就擔心你随便敷衍我。”
說完,拉起門口小孩的手,大步離開。
隐俠随手扔掉柳枝,望向弑月:“你呢?你學會幾招?”
弑月眨眼,不假思索道:“一招也沒有。”
隐俠笑眯了眼,看着更加慈眉善目:“好,好,有點意思。”
又略帶惆怅道:“當初我與你姥姥就時常比試。”
“你能和我說說麼?”弑月問。
“好。”隐俠點頭,“我們那些往事都說給你聽。”
言畢,又望向虛破:“我是口無遮攔的,一定會什麼都原原本本告訴她。”
虛破忽然有些踟蹰,理了理袖子,與沉瑟對視一眼,二人面色都風雲變幻。
隐俠哼了一聲:“該說的遲早要說,瞞能瞞到什麼程度,今天我老婆子就把天捅穿。”
***
其實那并不是多麼複雜離奇多麼驚心動魄的往事,更多的是兩個女人的快意恩仇,仗劍天涯。
隐俠出身寒微,幼年失怙,自己從街頭摸爬滾打,逐漸練出一身無賴的本事,偷雞摸狗,招搖撞騙。
在約莫十歲出頭時,她惹上了一夥惡霸,被追殺,千鈞一發之際,一對胡人長相的人出手救下自己,其中那個高鼻深目的男人還解下自己的佩刀送給她,金發紫眼的女人指明她很有劍術上的天賦,當即傳授一二。而在他們身後,是個不足五歲的小女孩,好奇地望向她。
十多年後,她與那個小女孩再次相遇。
相遇時,二人都使出全力進攻。
第一次,未分勝負,但那人已認出她的招數,認出她。
她還記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