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紫閣宏偉壯麗,又處處鳥革翚飛,每一處景緻都大氣為骨,精緻為魂,乃至奔星更于閨闼,宛虹扡于楯軒①。相比較聶家的奇詭繁複,多一分疏朗;相比較獨孤家的古拙渾厚,又多一分詩情。力與美已水乳交融,似乎窮盡了圓林上的所有巧思。
虛破環顧四周,似乎比起當年那次造訪,昭紫閣愈發美輪美奂,但此刻卻怵目驚心,沒有任何閑情雅緻欣賞,似乎每一處美景都暗藏殺機。
齊栩雖傳聞已與齊銮決裂,但一路上侍女見齊栩,莫不恭敬。
齊栩引二人前往一處偏廳,内中明亮如白晝,但空無一人。
齊栩率先走進,瞬間不知從何處三位侍女上前奉茶,但齊栩擺手,回首對他們道:“坐下,等你們同伴吧。”
“是你安排的人去接他們麼?”虛破一邊坐下一邊問。
“她不是我的人,但我知道她也會忍不住管這閑事。”齊栩有些玩味地笑道。
還未等聶予慈發問,齊栩已快步走出偏廳,瞬間消失不見。
二人坐下歇息,四下悄然,這座昭紫閣萬籁俱寂。
剛喝完一杯茶,便望見門外有人來,正是那三人。
弑月也将齊桢引路的事情告知。
“齊栩與齊銮不睦我有耳聞,不想到齊桢也心懷不滿。”虛破垂眸心中萬千思量。
沉瑟道:“如今齊激廢,齊汘死,齊桢齊栩有異心就看剩下兩位護法了。”
虛破點頭,又問:“齊汘死了?”
“是。”
忽然虛破眼中略微傷懷:“當年來昭紫閣見過齊汘,那時她隻是個不愛說話的孩子。”
沉默許久,忽而低沉道:“她的母親就是齊桢。”
弑月震驚:“那她還願意幫我們?”
虛破蹙眉搖頭。
突然一位侍女出現在門口,道:“諸位請随我來。”
四人走出偏廳,眼前盡是一輛小巧而不失華貴的馬車,侍女已站上觼軜,又道:“請上車。”
隻好先上車,侍女拍手三次,馬平穩前行,身下沒有一絲颠簸,猶如靜水行舟。
約莫一炷香後,馬車仍舊是極其精準地聽從指令駐足,靈活地猶如侍女身體的一部分。
下馬後眼前竟然是一片湖泊,湖并不大,正中一座朦胧清雅的湖心亭,燈光暈染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經由一道白石橋,走進了才發現亭中是一個别緻的小書房。幾人剛登上台階,書房們倏忽而開,内中漆黑,不辨就裡。
侍女拍掌三下,幾乎在轉瞬間,似乎又人影閃電般出現又消失,而書房的裡十三樽燭台已被瞬間點亮,頓時整個軒然雅緻的書房出現在衆人面前。
在駿馬奔騰金絲楠木屏風後,一個人影影影綽綽。
侍女已消失不見。
虛破與聶予慈對視一眼,一同先行走進書房。沉瑟跟在虛破身後。弑月卻選擇留在門口處觀察外界動靜。
虛破将手杖輕輕點地,敲出清脆的聲音,在整個幽靜黢黑的湖泊中心分外明顯。
但人影仍未發一言。
虛破緩緩開口:“晚輩練影堂虛破,見過昭紫閣閣主。”
人影晃動,但并未出聲。
聶予慈也上前一步道:“聶予慈見過齊閣主。”
仍舊沒有動靜。
兩人交換眼神,沉瑟上前,手按劍柄,謹慎走進書房。
就在沉瑟即将走到屏風後面時,忽然從另一側八寶格後走出來一個清癯長須皓首蒼顔的老頭,一臉威嚴中又略帶失和顔悅色,對虛破淡淡道:“齊渺,你真是稀客。”
虛破微微欠身行禮,不卑不亢道:“老閣主好,隻是晚輩已不叫齊渺。”
齊銮充耳不聞,繼續道:“齊渺,我記得你是不會再踏足我昭紫閣了吧。”
虛破不動聲色道:“些微小事,想要叨擾老閣主。”
“既是小事,何必你親自來?”齊銮聲音蒼老渾厚。
“晚輩向來事必親躬。”
“齊渺。”齊銮忽然唇邊帶點笑意,“昭紫閣不是聽你說小事的地方,你是否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于昭紫閣而言,天下皆是小事。”虛破雖面帶笑意,但眼中冰冷。
“哦?”齊銮冷笑,“那你以為,何為大事?”
“晚輩愚見,昭紫閣唯一的大事,隻有——”說着,用手杖在地上寫下一個“權”字。
齊銮一見,眼中生出稍許欣賞,轉瞬間被倨傲取代,語調仍舉重若輕:“那你今天為這個字而來麼?”
虛破搖頭。
“你既然知道昭紫閣除此之外皆視如鴻毛,何必前來。”齊銮眯起眼。
虛破從容自若道:“我來是為另一個字,老閣主看好。”
又用手杖寫下一個“理”。
齊銮已撫掌大笑:“很好,很好,不愧是齊楷的兒子,你站在這裡,我幾乎已經要将你錯認是他。”
“老閣主糊塗了,我非我父親,過去不是,将來也不會是。”
二人目光直視,幾乎拼出刀光劍影。
許久,齊銮歎氣:“對,是我糊塗了,我老了,你當然不是他。”
“齊老閣主這般人物也到了不得不服老的時刻麼?”虛破道。
“當然,世人誰不服老,即便是千古一帝也去長生不老,你尚且年輕,怎會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