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山知野正是十八歲,在靈隐書院師從邬夫人,憑借一副人物像名聲大噪,無人不交口稱贊,且即将入内供奉,充任内教博士。
如此少年英才,江湖中也是聲名鵲起,在那一年,他正為入内侍奉做着準備,卻意外接到一封邀請。
與此同時,江湖中有五人與他一起接到邀請。
那是來自弑月城的邀請。
山知野本不想前往。
因為就在那一年的年初傳來消息,初代弑月神歸于寂滅,而接替她的,是當時在江湖中以暴戾邪誕而讓人聞風喪膽的伏寰。
此前沒有人知道他從何而來,師承哪一宗哪一派,隻知道此人出手,從無敗績,且桀骜殘暴,從不在乎任何江湖名聲。
這樣一個人,邀請他前往為其作畫,任誰都會膽怯退縮。
山知野自然也不例外。
靈隐書院雖是劍南道花家的附屬,但多攻于星象書畫,并沒有潛行武學,深知自己沒有自保能力,更加起了推脫之意。
但伏寰的邀請,誰敢拒絕。
據傳當初他初入江湖,僅僅因為龍泉山莊的二莊主誇下海口,宣稱與龍泉山莊的太阿劍相比,弑月城的修光劍不值一提,随即便在一個白日,龍泉山莊盡數滅門,無一幸免。
衆人皆見伏寰從龍泉山莊的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眉眼如畫,笑靥如花。
從此,江湖中沒有人不認識他,沒有人不害怕他。
一如當年的遮天魔女弑月神一般。
山知野隻能選擇前往。
臨行前夜,老師邬夫人告知他,伏寰讓他作畫,若讓他滿意,自然有驚無險,若不滿意,隻怕兇多吉少。自己當年在花家,曾為一位異族女人作畫,當初并不知其身份,花家滅門後再回想,十之八九便是弑月神,自己知道事情牽扯甚廣,也不敢告知外人。如今伏寰篡位,隻怕和弑月神有些瓜葛,讓他帶上這幅畫,是福是禍,隻盼着它能保你一命。
抵達玉門關時,他才得知伏寰一共邀請五人,皆是江湖中有名有姓之輩,那時他已猜出,伏寰此舉是為揚威立名。
而在瓜州稍事歇息時,有一個人加入這支隊伍。
那是一個身姿挺拔,俊朗靈動的年輕俠客,自稱是彌頌,總是笑意盈盈,朝氣蓬勃。沒有人認識他,但他已出現,似乎春風拂面,讓人一見如故,沒多久便于諸人相處融洽,尤其以山知野最愛和他談笑風生,插科打诨,幾乎已是莫逆之交。
而當知曉他們五人即将進入一向神秘避世的弑月城,彌頌面露向往之意,執意随行。
山知野知道此事不可輕舉妄為,但彌頌懇求再三,此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自己隻想入城開開眼界,并無任何其他企圖。
相處下來山知野見彌頌人品清正,不禁心軟,答應讓他混入随行人員之中,一同進城。
離開瓜州之後,便有人相迎,自稱是弑月城的大侍女,來接諸位入城。
路上彌頌甚至詢問為何不蒙住諸人眼睛,不怕弑月城方位暴露麼?
侍女隻冷笑,不曾回複。
山知野自知同行者中必然有此意之人,入城盜經,但山知野自己深知此事是虎口奪食,于是提醒彌頌,伏寰深不可測,如今江湖中誰敢擅自闖入弑月城,必死無疑。
而當真正見到伏寰時,他才知道這句話絕不是虛言。
那是在入城後的第一個夜晚,侍女将他們安排在一個寬敞明亮的廳堂内。
畢竟他也是長在靈隐書院這般鐘靈毓秀之地,若按他心中的真實想法,弑月城是有些令人失望的。雖草木蔥茏,雕花精巧,但卻不見一絲奢華绮麗,更像是某種苦修的場所。賓客幾人坐下的地毯雖嶄新,但也不算靡貴,隻是最高位的桌案略帶鳴珂锵玉之氣。
尤其是這個廳堂雖潔麗,卻散發着一股若有若無的哀怨血腥,讓人難以忽略,坐立難安。
等待許久,并不見伏寰,衆人皆逐漸焦急,唯獨彌頌仍舊鎮定自若,甚至調笑伏寰奪位可能都是空穴來風。
山知野忙阻攔他的玩笑,此地怎可嬉皮笑臉,不免覺得彌頌有些沒心沒肺。
在他的記憶中,正是在他望向身後的彌頌的同時,一個人影經過自己的座位,而彌頌的表情也從咧嘴一笑變為目瞪口呆。
他順着彌頌的視線望過去,已有一位高大男人坐在高位上,身披一襲純白到猶如雪山的長袍,烏黑長發如瀑布流瀉,仿若雪崩後露出黑色群山。
十七年後山知野回憶那張臉,竟然沒有任何印象,隻記得自己那一刻魂飛七竅,神遊外物,幾乎已不相信還在真實的人間。
直到彌頌将自己喚醒,他才模糊回憶起自己身處何處,才有意識提醒自己,這樣一個人的背後,是怎樣的邪性可怖。
在座賓客皆是震撼中夾雜忌憚,面色冷峻肅寂,并不敢亂發一言。
而伏寰很快也如他所猜想那樣,言談間不過是宣稱一向固若金湯的弑月城也落入他的掌心。
不過是為了讓江湖畏懼罷了,山知野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