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華富貴的權勢之家,這不是你所求的麼?她臨走時便已告訴過你:弑月城是清苦精修之地,那不是你的歸宿。”隐俠厲聲道。
阙令飖自嘲一般苦笑:“對,這就是她不願帶我走的借口,既然從未将我放在心上,又為什麼之前要那樣對我,你也醒醒吧,她不是一樣也沒有對你信守諾言麼?”
但隐俠閉上眼,坦然道:“我與她之間并無諾言。”
阙令飖似乎微微詫異,複而惆怅道:“有時我也會羨慕你,無論如何,她還是把你當朋友,從未變過。”
“如果你是羨慕我們仗劍江湖的日子,你完全可以得到那樣的活法,是你自己選擇了另一種。”
“對,你說得很對。”阙令飖無奈道,“是我自己選的,但我也不會後悔。”
“已經這麼多年了,你還要繼續恨他麼?”
“對,對他的恨,我也不會停止。”阙令飖決絕道。
“你為什麼笃定這座島上一定有你想找的東西?”隐俠問。
“這裡。”阙令飖仰望山巒,“是她徹底消失之前在外界停留的最後一個地方。”
“所以,你上島,是為了他?”
見阙令飖沒有回答,隐俠又道:“我隐約聽說過,當年花晝病逝,下葬時卻是一副空棺材。”
“對,花晝的遺體被她藏起來了,果然,她最愛的還是他。”阙令飖冷笑道。
“既然你知道,為什麼害死他?”隐俠忽然單刀直入。
“我?原來你認為是我害死了他?”阙令飖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她也這麼認為麼?”
隐俠不置可否,還是迂回道:“他死得蹊跷,任誰都會這樣認為,還有,他死後,你下嫁聶難敵,不久花家就滅門,而九疑山也落入聶家之手,如此巧合,讓人不得不浮想聯翩,花家難道不是齊家聶家勾結煙羅縷宮而遭殃的麼?”
阙令飖輕笑一聲,似是嘲諷,又似是覺得荒謬,喃喃道:“死就死了,還有這麼多人記挂你。”猛然擡眼,瞅住隐俠,“所以你,要為他報仇麼?”
隐俠定定望着阙令飖,語氣染上一抹悲涼:“當年既然她都放過你,你還不明白麼?自然我也沒有什麼立場為此事向你追究。”
阙令飖有些瘋癫地搖了搖頭,冷笑一聲:“你知道我除了恨他,還恨誰麼?”
不等隐俠回答,她的目光猛然鉗住她,狠狠道:“還有你,我恨你為什麼可以和她逍遙自在,我更恨為什麼你總是一副好像最理解她的語氣為她說話,你憑什麼覺得你有這個資格?”
電光火石之間,她已經箭步沖向隐俠面前。
那一刹那,弑月仿若聽到海嘯擊打山壁的聲音。
在隐俠接下阙令飖那一招的時刻,兩人仿若已徹底脫離人形,化為兩條遊龍,隻剩下揮灑飄逸的影子,眨眼間已直沖雲霄,不辨行迹。
這是弑月第一次看到隐俠使出全力。猶如一場等待數年的宿敵之戰,兩位武林中老一輩碩果僅存的大家,為了多年前的一段前程往事,都使出了畢生所學。
衆人紛紛仰面,望向樹梢上兩個模糊而激烈的身影,已看不清她們是如何出招,又是如何接招,似乎所有的招數都已被她們遺忘,此刻隻剩下深切的怨恨。
弑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前她從未想過,這世間真的有如此超凡入聖的境地,甚至是兩個人。
這兩個人是如此勢均力敵,一時難分伯仲。
弑月低下頭,恰好望向聶予慈。
聶予慈浮現出一抹無奈的微笑,道:“我能和你說幾句話麼?”
獨孤河聽聞,連忙收回目光,拉住弑月手臂,蹙眉搖頭。
但弑月思索片刻,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那隻手上,微微用力握了握。
獨孤河雖不情願,還是放開了手。
“你會恨我麼?”
她們一同走向樹林後的山崖,望着遠處的大海,聶予慈問。
弑月目光沒有偏移,聲音沉寂:“不。”
聶予慈微微偏過臉,看着弑月的側臉,略帶悲涼道:“你是在騙我麼?算了,不用告訴我。”
“......我的父親雖然姓聶,但并不是祖母的親生孩子。祖母沒有親生孩子,就将我的父親抱養來作聶家的繼承人,雖然不是親生,但她一向視如己出。在我出生後不久,父母先後去世,我已經不記得他們的長相,聲音,就像是他們從未來過。”
“我的親人,隻剩下沒有血緣關系的祖母。老實講,我一直有點怕她。”她自嘲地輕笑一聲,“雖然她并沒有斥責過我,但我害怕,害怕她會像父母一樣棄我而去。”
“她的往事,我很久以前就已知曉,她的執念,她的怨恨,這麼多年,她從來都不能放下。”
弑月終于開口:“那麼,她恨她麼?”
“你的姥姥?不,我不知道。”聶予慈搖頭,“我隻知道,她這一生已行至暮年,最後一個願望,就是要花晝的屍體也灰飛煙滅。”
弑月望着沉靜的大海,心中卻是驚濤駭浪。
如此激烈洶湧的感情,仿若海嘯一般吞沒一切。這份恨意,跨越時間的瀚海,綿延至第三代人,如業火一般,燒毀一切。
她想到那個不曾謀面的先祖,那個藏在她血液中的女人,她已去世多年,但江湖中依舊流傳着她的事迹,還有故人懷着對她強烈的感情,提起她,回憶她。
或許,她也此生無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