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月城外的屍卒猶如蛆蟲一般遍地都是,或許他們再變成屍卒之前,也隻是普通人,過着平凡安甯的生活。但是……
弑月努力讓自己不去想,因為一旦想到這些,她就不能堅持回城隐居。
她尚且需要如此努力才能遏制自己的愧疚,那虛破呢?
腦中像是驟然炸開,她忽然明白一切的古怪為何出自哪裡。
虛破醒來竟然是沒有詢問沉瑟的安危,這不是他,停止紛争一向是他的願景,他竟然能放下對此的執念,這不是他。
而獨孤河雖然有太多事情瞞着自己,但他說過自己去哪裡他就去哪裡,為什麼會突然開口要自己回城,雖然這的确是自己内心深處的希夷,但他也應該明白,半途而廢更讓她不能容忍。
一霎時,腦中忽然一片清明,她驟然明白了一件事,一件早已存在腦中卻一直不願承認的一件事,或者說,承認它,無異于是承認自己困頓無望的處境。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真相讓人恐懼,但畢竟是真相。
幻境再美也終究隻是鏡花水月。
從她第二次入河起,就太過順利,她早該明白。
而此時此刻環繞在她身邊的朋友們,都是假的,即便他們已向她許諾美麗的未來。
她深吸一口氣,指着河水緩緩道:“你們下去吧。”
他們臉上都都浮現出一種古怪的驚異,似乎早有預料還是出乎意料,驚異于她抵擋住了一種誘惑。
他們都沒有再說話,但樹林後走出一個人。
她的母親。
她看上去比彌留之時年輕許多,甚至周身洋溢出幼稚的開朗,仿佛還在她無憂無慮的少女時期。
她上前一言不發牽起女兒的手,笑意盈盈。
弑月隻覺得頭頂都驚雷炸開,她從未見過母親這樣的舉動,從未想象過母親會對自己這樣熱情親昵,但此刻她站在自己眼前,仿佛是制造出幻境之人在向她耀武揚威:隻要你臣服于我,我可以滿足你的一切願望。
母親緩緩張開雙臂,示意女兒進入自己懷中。
身後的朋友們漸漸上前,一步步靠攏,所以眼睛都注視着她。
河水似乎更加湍急。
她仿若跌入一個異變的美夢中,一切走向是盡如人意,好像擁有心想事成的能力,連生死都可以置之不理。
母親的懷抱一步步逼近,她很清楚,此刻向自己的夢想低頭,便可拜托一切紛擾和苦累,什麼延續上萬年的恩怨,什麼厮殺不休的真經,什麼必死無疑的分别,都可以被自己徹底遺忘,她将彌補自己殘破的童年,同時享受不再孤獨的餘生。
但一切是假的,她在心中對自己怒吼,一切都是假的。
她猛地推開母親,幾乎将她推倒在地,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時,極速抽出長劍一劍劈斷她的身體。
沒有血液湧出,或許掌燈使已明白功虧一篑。
母親的身體徑直倒下,猶如海市蜃樓般消散,其餘衆人也滿含幽怨地望向她,逐漸消隐在霧氣中。
她仍舊提劍仰視環顧四周,聆聽樹梢上一點輕微的動靜。
制造出幻境的掌燈使應該還在這附近,她也不能确定自己此刻是否真的已經走出幻境。
忽然一隻鳥飛過頭頂,她習慣性發射暗器,鳥應聲落地,鮮血濺出。
此刻猶如驚弓之鳥,一點風吹草動皆是草木皆兵,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同時需要思考一個重要問題。
自己究竟有沒有進城取花?
掌燈使制造出這個幻境,是不是讓自己在幻境中暴露參悟阿底提之經的辦法,但實際上自己并未真正參悟,所以虛破能夠醒來也是虛幻假象。
此刻似乎隻有入河這一個辦法,即便掌燈使制造幻境的造詣再高,也不可能制造出一個真正的始河。
她當機立斷,毫不遲疑地扭身投入河中。
河水瞬間将她包圍,這一次,似乎感受到一股熟悉的艱難和排斥,便如第一次的一樣。
她心中稍安,以鮮血催動陣法,破解結界,正準備再次出河,依照之前的路線,一路跑向花園。
即将靠近對岸之時,她卻忽然停下,幻境掌燈使并未進入過弑月城,怎麼可能構建出一個符合現實構造的弑月城,難道……自己方才已經進入過弑月城?
她不敢再前行,正是進退兩難之際,忽然想到什麼,從懷中掏出昙花,銀白的河水中,昙花散發出微弱但清晰的光芒。
若果她經過弑月城,那這株昙花就是真的阿底提之經,坤修光的靈魂或許會認出它。
河水拂過昙花,像是千萬條銀線圍繞着它流轉。昙花靜靜散發出光芒,許久,兩者都毫無動靜。
弑月忽然想到什麼,冒險停止催動陣法,頓時河水頃刻間化為像是被熄滅一般失去所以光芒,天地間徹底一片黑暗死寂,隻剩下眼前這一朵小小的微光。
昙花的光芒逐漸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弑月的心也徹底沉下去,如果不是,她必須立刻回到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