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葉澄明提起此事的語氣又太過波瀾不驚，煙蘅偷偷瞅了他好幾眼，也沒看出什麼來。

說到最後，煙蘅本就好奇葉澄明面臨此事時會如何抉擇，卻聽一旁寬衣廣袖的俊美男子一臉正色道：“我察覺出不對，命數天定，陰陽有序，世上哪有什麼起死回生的辦法，幻境本就是要入陣者深信不疑才能運轉，我起了疑心，幻境自然就破了。”

啊，沒來得及選啊。

煙蘅稍微有些失望，不過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至少她在幻境之中時，根本沒有察覺到不對，葉澄明卻能發現端倪，還挺厲害。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後，崇歡和月閑也先後離開了幻境，而幻境破碎，施術者遭受了巨大的反噬，本就身受重傷的梨秋自半空中現身，狠狠跌落在地，面白如紙。

月閑和崇歡出來後都異常沉默，尤其是崇歡，以他的脾氣就算不對梨秋動手，也不該一言不發。

煙蘅奇怪地看他一眼，但梨秋的事還沒處理完，她也就沒再多問。

茶杯擱在桌上，發出輕而脆的聲音。

這道聲音讓梨秋擡眸望了過來。

煙蘅走近幾步，蹲在她身前問：“如何？可看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梨秋緊咬着唇沒有說話，煙蘅也不介意，又道：“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秦永亭，可你既然自诩是他的妻子，應當對他有所了解才是，你覺得以他的為人，若得知你為了複活他害了那麼多無辜性命，他會怎麼想？是為自己能重返人世欣喜若狂，還是對此鄙夷厭棄，不肯接受？”

梨秋想起秦永亭，神色恍惚。

他要是知道——

明明一開始她不過是見這書生有幾分可愛，養傷無事，索性逗弄幾日，可住在秦家的那幾日，看着他對心上人的殷勤周到，對母親的孝順體貼，對她這個流落此地無處可去的“孤女”亦是溫和有禮。

他晨起時在院中讀書，為避免驚擾養傷的梨秋和勞累的母親，會刻意壓低聲音；午後在房中練字，哪怕天氣炎熱，樹上蟬鳴聲不斷，外間又有過路人的喧嘩，他也沒有片刻分心，紙上字迹清隽削瘦不失風骨，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梨秋從前聽相熟的花妖說起過人間書生，多是表面羞澀腼腆，内裡卻全是花花腸子，一邊幻想着像畫本子裡一樣和妖冶的精魅有一段風月，一邊滿口假仁假義斥責女子見識淺薄，精魅借容貌惑人别有居心。

但秦永亭這個人，梨秋看了又看，幾乎将人裡裡外外都琢磨了個透，發現他當真還是個難得一見的真君子。

雖然身在貧屋功名未定，卻心懷坦蕩志存高遠，一心苦讀，也是當真懷抱着為官入仕替百姓解憂的心思。

最吸引是他對心上人的溫柔，梨秋隻是在一旁看着，心中也莫名生出嫉妒。

她的心思逐漸變了，秦永亭目光一直跟随的為什麼偏偏是春芽，為什麼不能是她？

隻要肯花時間，總有一日，他也會看向她，隻看着她，就像從前對春芽那樣。

梨秋笃信不疑。

在等他們出來的時候，煙蘅也不隻是光坐在這兒喝茶了，她傳信給了介容，向他請教世上可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辦法，又附上了秦永亭的生平。

介容的回信來得很快，無論神魔鬼妖，生死皆為大事，生有命數，死有定時，絕不可為人所更改，他甚至還去了一趟冥界的陰司，查了秦永亭此人，按陰司記載，此人十八年前就已經死了。他還在信中提及，若是遇到已死之人複生的情況，對方極有可能并非真正複生，而是變成了傀儡，介容做事妥帖，甚至附上了相關傀儡術的記載。

有了幻境中的見聞，加上介容的回信，煙蘅順利将此事的前因後果串了起來。

“你當真不明白麼？世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死而複生之法，秦永亭隻是被較為高明的傀儡術控制着，看似如常人一般，實則還是個死人，不過是個屍身不腐的死人罷了。終究與活人有異，成親數載，對複生後的秦永亭身上的變化你應當有所察覺，比從前話少，更加體弱，面上神情僵硬，我說得可對？”

不需要梨秋承認，從她的臉上煙蘅已經得到了答案。

“對方以傀儡之術控制秦永亭，不過是想借此騙你去為他取赤鯉内丹罷了，你所謂的癡心付出，不過是受人利用。何況你實在貪心不足，不說死而複生這等逆天之道可不可行，你當初明明已經得償所願，讓你夫君又多陪了你五年，也該了結遺憾，何必又再行第二次第三次？”

梨秋終于開口，聲音啞然道：“五年？短短五年又怎夠？我要的是和他長相厮守！”

“在一起多久才算長相厮守呢？五年不夠，十年？”

不等她說話，煙蘅又喃喃自語道：“得到了十年，又會想要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凡人的一生至多也不過百年，就算他無病無災過了百年，正常老死，可你是妖，有千年壽命，你依然不會滿足，貪欲是無窮無盡的。”

梨秋慘然一笑：“世間有情人，誰不想和愛侶長久相伴，你卻把這叫做貪欲，當真是個無心之人。”

葉澄明聽了這話，下意識去看煙蘅的臉色，卻見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要是有心便會如你一般犯蠢，那無心無情也挺好，我若像你一般為了所謂的男女之情而犯下如此多殺孽，用無辜者性命陪葬，隻怕我爹娘都會氣活過來先提劍殺了我。”

他忽而一笑，忍不住點了點頭，對煙蘅道：“阿蘅不必與她多費口舌，既然她口口聲聲是為了夫君，那不如就讓她夫君這個事主親口來說。”

煙蘅疑惑：“你是說秦永亭？”

葉澄明點頭，随即擡袖輕揮，下一刻，院中竟然多了個人，正是煙蘅先前在幻境裡見過的秦永亭。

“這是秦永亭的屍身，一直被梨秋藏在遲水山的幽谷之中，我請殷族長尋來的。”他對煙蘅解釋了一句，這才看向地上的梨秋，“你所謂的複生，不僅沒有令他真正活過來，反而困住了他的魂魄，緻使他死了十八年卻依然被困其中無法轉世，我會解開這具屍體上的禁锢之術，他的魂魄會有一炷香的時辰現身，你曾說他對你情深意笃，我倒是想知道，是否真如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