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蘇驚梧意識到,這是蒼流派掌門信物,開始感到墜印在她手中發燙了。
紫昊伸手拿起那枚山鑰,眉頭依然沒有松開:“傳遞信物雖不難,但你山中弟子哪一個都比她更勝任,為何偏偏找她?”
袁掌門早料到他會這麼問,掌間落下一根紅繩,上面串着一枚白玉鈴铛,繩尾還垂着着幾根飄逸的羽絮。鈴铛落下的時候隻随着墜晃了晃,沒有聲音。“小驚梧,你第一日正式拜入小雷山,這就當我蒼流派送給你的入門禮。”
蘇驚梧看見那羽毛就手癢,想也沒想就接了過來,鈴铛登時發出一串泠泠脆響,沒有銅鈴音高,卻帶着玉石碰撞的清冷之感。
紫昊看到此物卻臉色大變,揪起袁掌門的衣領,眼中竟現出森森殺意:“你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袁掌門擡手讓弟子别慌,轉過來對紫昊一笑,語氣了然:“你認識它。”
他用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這是袁嬰那小子留給我的,說結此緣者自會來了因果,若有一日蒼流派陷于危境,此人便是轉機。我本以為它隻是個普通玉佩,直到你這好徒兒十年前搖響了它。”
紫昊死死盯着他,試圖辨别他話中真假,袁掌門拍他的手:“手勁都卸了,還抓着作甚麼,快松開,這麼舍不得我?”
“哼!”紫昊餘怒未消,用力撒開他,從蘇驚梧手中搶過那枚玉鈴铛。玉質透潤,沒有一絲雜絮,隻是雕刻功夫欠佳,歪歪扭扭的幾條紐帶花紋,看不出是什麼圖案。
不知是不是眼花,蘇驚梧看到他的手好像在抖,小鈴铛晃動着,卻又像啞了一樣沒有聲響。
袁掌門毫不意外,拍了拍紫昊的肩:“因果了結罷了,可能這就是天命。”
“天你娘的狗屁命!”紫昊像被點燃的竹炮:“至于嗎,就為了他讓你守山的一句話,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嗎?掌門做久了真入戲了?”
滌濁雨漸止,撞在大陣上的吞綱隻消停了片刻,還不等蒼流派衆弟子松一口氣,鋪天蓋地的嗡鳴聲再度包圍住了他們。戾氣雖然減弱,靈智卻似乎更清醒了,蓄力發起了更猛烈的攻擊。
“掌門,大陣要堅持不住了!”陣眼處的弟子呼救。
袁掌門理了一下衣領,朝前走了一步:“我從沒忘記自己是誰。”一陣風自他腳下升起,衣角輕輕動了起來,他說:“凡人有一句話很有意思,叫君子重諾輕生死——”
隻見他伸手虛空一撈,再擡頭時,頭上已經多了一頂鬥笠,袁掌門對紫昊眯眼笑道:“我為何不能做一個君子?”
蘇驚梧感覺他變高了些,定睛看去,那層層衣袍之下,似乎隻剩了一隻腳。
紫昊以前罵他什麼來着,老瘸子。
地面狠狠搖晃一陣,護山大陣破了一個口子。黑雲湧了進來,山間清氣如洩洪一般被抽走,草木枯敗的碎裂聲此起彼伏。
陶甘驚疑地看着他:“你是,掌門?”
“袁掌門”大笑一聲:“袁嬰把掌門令傳給了我,我當然就是掌門,他死得輕巧,抓我給他當苦力,一山頭幾十個小崽子吃喝拉撒管起來可真不容易啊。”
蘇驚梧大吃一驚,他不是袁嬰,那是誰?隻見他轉頭朝她鞠了一躬:“方才說的事,便拜托了。”
風變大了,刮得樹枝搖搖欲墜,枝頭雨露打得人滿臉都是。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陌生的掌門如一道殘影躍向空中,風中傳來他的笑聲。“君子為一諾,豈不快哉!”
鬥笠被抛上去,旋轉着化作巨輪圓月,仿佛蒼穹張開一張巨口,呼嘯着拽起纏繞在山間的吞綱黑雲。
鋪天蓋地的黑色像一條垂死掙紮的帶魚,扭叫着逐漸消散。
蒙蒙烏色終于退去,露出原本的天光,那瘦高的身影和鬥笠都不見了,隻剩小雷山草石淩亂。吞綱吸食過的地方靈氣枯絕,百年都難以恢複。
蘇驚梧被收入蒼流派第一天,家門被拆了,掌門沒了。她茫然四顧,“袁掌門”不是袁掌門,那他到底是何時替代袁嬰的,為什麼不以真名示人?
一片狼藉中,小常坐在地上嗚咽,四周抽泣聲此起彼伏。
陶甘眼眶泛紅,輕聲說:“古籍記載世有山精金累,天地生化,久居山林,少近人。幼時隻當是書中怪談,卻原來就在我們身邊。”
“山精?”師弟驚訝道:“掌門原來是山精嗎?”
“掌門令是作不了假”,山上隻剩陶甘一個大師姐能主事,她臉色堅定:“不管他是什麼,他都是蒼流派掌門。”
蘇驚梧轉頭去看紫昊,卻見他神色如常,毫不驚訝,顯然早就知曉。原來一直鎮守在山上,傳授蒼流派功法是一個山中精靈。她今天才得見他的真容,這緣分如此脆弱,剛締結,就倏爾消散了。
君本深山世外客,卻為一諾駐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