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好哭的。”紫昊吃力地喘着氣,伸出枯瘦的手擦她臉,像一塊樹皮貼上去,但蘇驚梧心裡已經在翻江倒海地絞痛,根本感覺不到臉上疼。
“都跟你說了,生于天地歸于天地罷了。”他開解道。
蘇驚梧抱着他的手掌不肯松手:“我們去找你的老朋友,一定能治好的。”
紫昊搖搖頭,伸出另一隻手,掌心展開朝上,托着一枚水滴狀的琥珀,透亮的藍色自圓弧的底部向上逐步變淡。
像一滴深海的淚水,蘇驚梧腦中冒出這句話來,可她從來沒去過海邊。
“是我自作主張,把你拘在小雷山下,本想着,若你能安順無虞地度過一生,也是極好的。”紫昊緩緩說着,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師父,我們先不說了,你歇着,我去找人來給你治療。”蘇驚梧顫着聲音,讓紫昊把力氣省下來,因為他看起來說完話就會力竭。
“被你喊這麼多年師父,我也不虧了。”紫昊突然笑了笑,像看着她,又像不是在看她:“你也沒想到吧。”
“什麼?”蘇驚梧沒聽懂後半句。
紫昊把那琥珀放進她的手心,捏住她的五指,仿佛在托付一樣極其重要的珍寶。“你把這個收好,不要給其他人看到。如果遇到困難,就帶着它去往生河找一個叫蒼濟的人。”
這交代遺言一樣的語氣,讓蘇驚梧更慌了,她反手抓住他的指尖,近乎乞求:“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傷病,我一定會找到辦法的,求求你告訴我。”大顆淚水砸下來:“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救你,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傻孩子,都是冥冥之中的命數罷了。”紫昊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道:“别怕,我早知會有這天,隻是沒料到來得這麼快。”
“臭老頭子,這時候還打啞謎!”蘇驚梧真急了,聲音忍不住拔高了些:“什麼這天那天,你脾氣那麼臭,臭氣遺萬年,你日子還長着呢!”
說話間,她脖子上的青金石在晃動,是宋照璘很堅定地給她挂上的,紫昊看着那小小信物,臉上露出一絲哂笑。“死丫頭,自己挖坑隻能自己埋了,誰讓你欠别人的。”
蘇驚梧一楞,愈發聽不懂他說什麼:“什麼欠别人的,我欠誰的?”
紫昊揉了揉她的頭,虛弱地念道:“天地無窮極,陰陽轉相因。迎之不知來,尋之不見終。”
“好,就算你不說,我就不信,世間之大,我還找不到辦法嗎”,蘇驚梧從他這裡問不出東西來,吸了一口氣起身,不甘心地說:“總有人可以治!我去問問劍寒宗。”
谷嘉平既然能看出紫昊的傷,還給了藥,肯定也有救治的法子,現在追也許還來得及。
她朝宋照璘走過去,被身後的大手突然拉住,那手并沒什麼力氣,但她還是順從地轉過身,往下一栽,正對上紫昊那雙深潭一樣的眼睛,不易察覺的眷戀藏在眼底暗流中轉瞬即逝。
“師父,這時候就别講什麼意氣了,有什麼成見以後——”蘇驚梧以為他是不肯求助于劍寒宗,話說到一半,紫昊擡指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指尖冰涼,一觸即散,他說:“長要心定,勤加修煉,不要落下了。”
說完這句話,紫昊朝她身後點點頭:“照看好她。”
蘇驚梧回頭,發現結界不知道什麼時候解除了,宋照璘已經醒了,就站在三尺開外。
宋照璘躬身行了一個大禮,極其鄭重的姿态。紫昊看着他,表情有些釋懷。
蒼流派大弟子惇信明義,練功孜孜矻矻,劍法紮實,是個可靠的,能安排到這一步,也不算那老瘸子心肝爛透。
“不用再叫師父了,這半死不活的老家夥我也當夠了。”這一句輕飄飄的,像一陣風環繞在蘇驚梧耳邊,又悠悠飄遠了。
她陡然意識到了什麼,仿佛一塊重石從高處砸下來,撞得她五髒轟鳴。脖子僵硬着,艱難地轉過頭去。
晨曦躍出地平線,金燦的朝晖傾灑,樹下那細瘦的身影忽而一晃,褚色衣袍迆地,布料中隻剩了一隻毛發枯燥的苗鼠。
這,是師父的真身?
她師父,修行多年的紫昊真人,竟然是一隻鼠精。
紫昊,倒過來念,不就是耗子?
他們在一起住那麼多年,他房間裡連床棉被都沒用,吃得潦草,過得潦草,到最後,連名字都取得這麼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