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曾想到,到訪的人,居然是個年邁的婦人。
是馮遞的母親。
她一進來,馮遞就忙站起來,下意識想走過去,又急停住問道:“媽,你怎麼來了?小點聲,他正睡着。”
馮遞嘴裡的他,就是那個屠夫。
林風沒見過馮母,這才仔細看清了馮母的樣子,一個個子不高,略微駝背的婦女,她頭發已經斑白,皮膚被曬得近乎古銅色,因為常年操勞的緣故,皮膚松弛滿是皺紋,她那雙手擡起來,就會發現,手臂很瘦,但手指短而粗大,青筋凸起布滿了厚厚的繭,她急急地走了過來,先看馮遞剛想開口,發現林風就在旁邊,警惕地問:“你是誰啊?”
林風說話:“熱心市民。”
馮遞趕緊替她圓場:“媽媽,她是來救我的,你幫幫忙,帶我出去。”
馮母見女兒都這樣說了,也就不多說什麼,隻握着她的兩隻手問她:“我聽你爸和你弟說,你天天在家哭,怎麼了?是不是他天天欺負你啊?”
“媽……”還未等馮遞說完,馮母又緊接着開口:“兩口子過日子,就得多遷就一些,這才是成家的樣子,他脾氣硬,你就多讓讓他,忍過去了,就好了。”
馮遞整個都呆了,她沒想到,自己的親生母親,居然會說出這麼離譜的話。
大人們的話術總是那麼詭異,又荒唐,忍忍就好了,其實不是好了,而且習慣了,習慣了痛苦,再痛就不會喊疼了。
馮遞可笑地發問:“媽,你不會真以為,我跟那隻鬼結婚了嗎?”
馮母沉默不語,不敢直視女兒的視線。
“我同意了嗎,我點頭了嗎,我是自己情願的嗎?我人都死了,你們非要從墳裡把我挖出來,逼着我嫁給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你們把我的人生毀得一塌糊塗,還演戲演着演着就當真了,我是個死人啊,過什麼日子結什麼婚,你們是瘋了嗎,你們讓我安安樂樂去投胎不好嗎?”
馮母被怼得一時語塞,握着女兒的手更緊了,嗫嚅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們不是瘋,我跟你爸都是想大家好而已。”
旁觀的林風開口:“你們不是瘋了,你們是裝瘋而已。”
有些父母總是這樣,内心明明也覺得這事荒唐,但又不肯承認自己錯了,隻好一錯再錯,面對子女的質疑,就隻好用看似尋常的話術去粉飾所有的荒唐與錯誤。将砒霜美化成白糖,有些當局者迷的孩子,就真的被忽悠得把毒藥吞下去。
“忍忍就過去了。”
“哪個男人不這樣。”
“都是這樣子過來的,怎麼就你事多呢。”
就像趕着人進豬圈,逼着跟豬一起生活一樣,還要說這很正常啊,時間久了就習慣了。但從本質上來說,就會發現他們特意忽略了一點,人跟豬睡豬圈,本來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人應該是在床上睡的,就算要找個舍友,也應該是人才對。
“你說兩口子過日子的話,前提是馮遞真的結婚了。但事實上,馮遞并沒有結婚,她隻是被強行綁了過來被逼和另一隻鬼捆在一起,你隻是在暗暗給她洗腦,讓她潛意識順從接受而已。”
林風的話說得難聽,但一針見血,直戳痛點。
馮母的臉被說得霎時就白了,她張着嘴,想反駁又無從反駁,如果是馮父或者馮進财在這裡,估計說不過就打人,企圖用武力讓林風閉嘴了。
馮母被林風逼到角落,終于忍不住把心底的實話吐露出來:“可我也沒有辦法啊,我一個女人,我能做得了什麼主!家裡的事都是孩子她爹和她弟做主,我說的話有人聽嗎?我的難處,又有誰知道?!”
“這些我都不管!”馮遞哭喊出來,她說:“我就問一句,媽,你究竟愛我還是愛弟弟?你願不願意就幫我一次,就一次,幫我把那兩個娃娃偷出來?”
馮母沉默了。
沉默就代表了答案。
馮母愛女兒,但她更愛自己的兒子。這愛并不均等。她的愛并不是像切西瓜一樣,從中間切開一半,女兒一半,兒子一半。她的愛是分西瓜,馮父一塊,兒子一塊,自己一塊,兒子一塊,女兒一塊,兒子還得一塊,馮進财霸占了最多的西瓜,最多的愛,然後除了馮遞,其餘的三人都認為這樣分,公平得很。
偷娃娃出來就等于馮家毀約,馮家一旦毀約,就意味着馮進财要賠錢,賠錢等于原來買好的婚房也得賠回去,馮遞已經死了,她是個死人,是隻鬼,但馮進财還活着,怎麼能為了個死人犧牲活人的利益呢?
馮遞徹底絕望了。她推搡着馮母,要趕她出去:“你走吧,你走吧,以後,以後都不用來了,我不需要你再來見我,你快點走吧,我不想,不想再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