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科姆伯伯,為什麼,為什麼不可以?”一種恐懼像是災難旋風中幻化出的黑暗之藤,緊緊抓住了切斯特的心口。他俯身在馬爾科姆胸口,拿耳朵聽,拿臉頰感受。馬爾科姆肌肉間的抽動,是那麼真實。也正是這瀕死時的反應,讓切斯特意識到,方才馬爾科姆口中那句“不可以”,絕對不是簡簡單單的反對和掙紮。
馬爾科姆用生命,用最後的氣力,在阻止他眼中一場危險的迷局。一場切斯特和茉莉,雖不十分清楚,卻快要泥足深陷的迷局。
茉莉跪在一邊,淚已經和慌亂渾然一體。雙掌合在下颚,她除了祈禱,毫無它法。救護車理應在路上,私人家庭醫生理應趕來。可眼前這熟悉的軀殼,還是一點一點變得蒼白僵硬。
“讓開!讓開!”醫護人員趕到,簡單檢查後,開始使用自動體外心髒除顫器,給馬爾科姆實行急救。
管家幾乎要用上九牛二虎之力,才順利把切斯特像揭膏藥一樣,把切斯特緊緊箍住馬爾科姆的胳膊從他身上卸下來:“請讓醫護人員做他們該做的事情吧,切斯特少爺。這裡不是時候,也不是合适的場合。”
急紅了眼的切斯特,汗水浸濕了前額垂挂的金色發沿:“不是時候?馬爾科姆伯伯就要離我們而去了,可他話還沒說完,你覺得這個世上,還有什麼别的時候,來得及讓我聽他,問他?”回首時分,切斯特看到茉莉慘淡的眼神,拼命掙脫出管家從後背往後勒住、鐵鉗般的雙手,在地闆上滑着膝蓋,跪到茉莉跟前,伸手将她松軟的棕色長發和細長的脖頸按入自己懷中:“茉莉,我真是犯了大錯。馬爾科姆伯伯身體不好,可他什麼都沒告訴我啊。今天這樣,我真的不想。是我太沖動,是我沒有顧及所有人的感受,随随便便就說出來了。茉莉,就算要我交出一切,就算要我從這個家滾出去,我也不會停止責怪自己,更加不會停止愛你的。”
“夠了,切斯,結束吧。馬爾科姆他現在這樣,我們還要當着他的面,說這些讓他生氣的話嗎?”茉莉擡眼,透過發絲縫隙,看着在一邊醫護人員的儀器下,時而挺直擡起,時而松軟墜落的、馬爾科姆的軀體,痛苦地搖了搖頭:“切斯,你有沒有一絲絲感覺到過,我們這樣,不太對?不僅是馬爾科姆反對,我們本能地、心理地,對在一起,有一種奇怪的向往,但又不是男生、女生之間那種熱情似火的感情呢?”
切斯特一愣,松開了臂膀。身後的管家卻再也無法在一邊呆呆地站着了,左手撫過額頭,梳理得宜的一頭銀發,終于松散下幾根在鬓角。長長一聲歎息,還沒來得及開口,家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瓦倫蒂娜的高跟鞋聲,和喬弗裡外套上鍍銀扣子褪下時,互相撞擊發生的清脆聲。
“茉莉!你沒事吧?”瓦倫蒂娜幾乎是直接越過了切斯特和一旁馬爾科姆急救的亂象,奮不顧身地一把将茉莉像一隻受驚的小鳥,圈到了自己的臂彎之下。看着女兒淚眼婆娑,瓦倫蒂娜的心也跟着碎了:“馬爾科姆的事,我一直沒敢告訴你,就是怕你亂想,怕你擔心,怕有這樣的一天,你會怪自己。茉莉,馬爾科姆的腦瘤,是一個很大的不幸;但我們還得生活。醫生會做出最合适的處理的,乖孩子,我們先回房歇息好嗎?”
喬弗裡倒很是關切,在一邊跟主治醫生交談的時候,聽到瓦倫蒂娜這番言論,側目瞥了她一眼,究竟是沒有當場發作。這個女人的親情,一向是有界限的,這一點早在當時跟南希*杜旁離婚後,急匆匆地跟瓦倫蒂娜*門德斯結婚的時候,喬弗裡就很是清楚。
但現在到底是大兒子命懸一線的時候,她這樣講,也隻能證明她是個十足的朗格拉布家族的人,好像生來就是要給朗格拉布家培養下一個合适的後代,一個十足的野心家似的。
“不,媽媽,不是這樣的!真的是我的錯,馬爾科姆他先前還是好好的!如果切斯和我,沒有跟他請求要在一起;如果我們沒有沖動地刺激他,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啊!腦瘤也是見縫插針地發作,不是嗎?如果馬爾科姆他情緒冷靜,也許血管就不會爆裂,他也不會暈倒了……”茉莉幾乎是連珠炮般地,将心底最大的憂慮直接宣之于口。
喬弗裡的注意力,直接被茉莉這番疾風勁雨的表述給奪去;主治醫生和喬弗裡,包括近在咫尺的瓦倫蒂娜,都不約而同地震住了。
切斯特痛苦地将臉埋入雙手,輕輕地搖晃着。
瓦倫蒂娜第一個反應過來,咧開嘴角,發出陣陣冷笑:“南希*杜旁,你死了,死得好壯烈,死得讓柳溪鎮動容。可你真是天下最大的糊塗蛋,你居然最重要,最該講的話,沒有告訴你的子子孫孫!你的便宜兒子,和倒黴媳婦,早就化成灰了;他們說不得,他們也救不了了!切斯特這條朗格拉布家的血脈,就像強尼*西翠一樣,生生世世都拿不上台面,生生世世都隻能遊離在大門之外!現在連馬爾科姆都快死透了,你說是不是報應,天大的報應啊!”瓦倫蒂娜仰頭大笑間,茉莉被媽媽瓦倫蒂娜這番言論吓得六神無主,掙脫着四下環顧——可眼前,再無茉莉可以尋求庇護的港灣!
切斯特,不僅僅是名義上,自己的侄子;他的血統,甚至他父親,強尼*西翠的血統,都跟自己緊密相連嗎?
茉莉被這消息徹底打懵了,一陣羞恥的痛感直擊心頭,抹着臉跌跌撞撞地往樓下沖去。
喬弗裡臉上也十分難看——他倒不為切斯特喜歡茉莉而覺得羞恥,他是不想讓家庭醫生和醫療隊這些外人,在朗格拉布大宅看自家人的狗血大劇。三步并作兩步走到瓦倫蒂娜面前,喬弗裡幾乎要伸手打她一巴掌,但瓦倫蒂娜穿着五英寸的高跟鞋,跟自己一般身量;畢竟喬弗裡年紀比瓦倫蒂娜大了幾乎兩輪,打都未必打得過,還白白落人口實。如果瓦倫蒂娜放棄财産,真的要去報警,那現在全體急救人員都是證人,會給喬弗裡帶來很大的麻煩。
有過一個跟黑|幫和警局關聯過的前妻,喬弗裡這輩子都不想再花那個級别的巨款,給家裡清理媒體上的醜事了。還好自己的兒女們還算争氣,沒有捅出這個方面的簍子。可再乖、再聽話的兒女子孫們,又有什麼用呢?
現在死得死,去得去,他孑然一老者,到頭來竟然誰都沒有護住。早在剛才主治醫生委婉地跟喬弗裡表達,團隊已經盡力,馬爾科姆的情況斷無轉圜之地,希望喬弗裡節哀順變的時候,一切就早已成為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