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收到明孝先暗中送來的大機緣之後，林如海顧不得休息，連夜将賬給理清了，上上下下一對，果然跟從前在姑蘇府時見到的賬簿不同。一本明帳、一本暗帳。這本賬簿雖然隻記了兩三年的支出，但來日若是呈到聖上面前，聖上想要以此為藉口撕開江南官場一個口子，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當夜，林如海伴着船外江濤洋洋灑灑寫就數千字的文書，隻待回京之後上呈。等江上薄霧漸退的時候，他才就這江上來往船隻的風帆呼和聲合衣睡了兩三個時辰。

再醒來時，屋室外頭鷗鳥嘶啞，繞過屏風出去看到漏鐘，已是晌午時分。

在外間繡帕子的賈敏聽到動靜，趕緊吩咐芝月去将竈台上熱着的幾個菜端到小廳上來。

林如海用過了餐，與賈敏閑談兩句，壓抑不住心中的激動，便要去甲闆上吹吹風。賈敏講求調養身子，便自己回内室午睡了。

船行正對着許多小丘，大抵因為江南的秋風威力不重，那些小丘上沒有半點兒蕭條景象，依舊蒼翠鮮綠，配着一江綠水，頗有詩中的浩雅之氣。

船老大瞧見林如海出來了，便上前作揖，指着林如海遠眺的一叢小丘中的其中一個，笑道：“前面那處便是北固山，林大人恐怕也聽過‘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的名句吧。”

林如海微微一笑，他便是姑蘇人士，北固山在鎮江府，離姑蘇不過百裡，他少年時候遊學，正路過鎮江，自然也去爬過那座千古名山，近賞亭台，遠眺長江。此時船老大念的一首詞，正合了林如海的心境，“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林如海自認沒有孫仲謀之勇、之志，但經此一番事之後，至少能在官途上有所進益，進而真正實現自個兒的抱負。

林如海便接話道：“北固山風光千古難得，不曾想，我們竟已到了鎮江府。”他對船老大笑笑，問道：“蔡大哥如此熟悉北固山，恐怕是鎮江府的人吧。”

船老大本姓蔡，單字一個江，四五十歲上下，炯炯大眼，鷹鈎鼻，厚唇短須，給人一種豪邁不羁的氣概，不像負責調配、探尋方向的船老大，倒像是搖橹扯帆的健壯水手。他正是鎮江人士。

蔡江性子豪爽，對鎮江府感情頗深，聽完林如海的話，便豪爽大笑：“我正是自幼長在鎮江府的，我們鎮江可是個好地方。隻不過因為姑蘇兩地相隔不遠，我便兩邊跑着去做船運，即使是揚州、靖江、金陵等地，我都是熟的。”

話說到如此，林如海便講起自己從前去鎮江遊學時的所見所聞，着此入手，兩個人倒是相談甚歡。

周崇如借着午休的時間好不容易入夢，便看到大人跟蔡江稱兄道弟，内心驚訝。林如海家世優渥，一路仕途通達，又是科舉出身，從前性子不說十分清高，也是絕不可能跟布衣平民往來的，便是在姑蘇府時跟那些小官交際，已經算他舍下了許多面子了。不曾想如今竟然跟一個船老大有說有笑。

周崇如覺得新奇，隻覺又學了一種待人接物的方式。

不多一會兒，林如海問道：“不知蔡大哥認不認識幾個能當侍衛的镖師，我跟夫人一路北上，走得急，沒帶什麼精壯仆從。聽聞秋冬江上常有水賊作亂，便想請些人來護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