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微冷,檐下隻有幾隻小雀兒啄食主家撒下的谷子。
黛玉扶着賈敏到榻上坐了,母女兩個暖暖和和擁在一處,便叫那些小丫鬟們也别去招惹屋外的小鳥,都到屋子裡來取暖。内室裡倒是隻餘下幾個親近的大丫鬟伺候,方便交談。
賈敏說着那封書信呢,幹脆便跟黛玉介紹許多從前沒講過的事務。
卻說金陵有賈、史、王、薛四大家,俱是門第高貴、富庶榮華的。這四大家祖籍雖然都在金陵,然而這百年來,也是有了新的去處。便如賈家一般,憑借着祖上的榮光,封了勳爵,賜了宅子,主要幾方便都搬到了京中居住。隻說賈敏,便是自小在京中長成的,金陵這邊的老宅是從未去過,隻曉得自個兒籍貫是金陵的罷了。
這四家人雖然分布在京城、金陵二弟,彼此之間卻是數年的通家之好,聯系十分緊密,左右總有些姻親關系,今日你家長女嫁到我家來,明日我家次女嫁到你家去。賈母便出身金陵史家,因着祖上定下來的婚約,嫁給榮國公長子賈代善,如今已當了榮國府數十年的老太君。
賈敏待字閨中時,跟着母親見過外祖家的人,曉得母親是金陵史家的嫡長女,上頭有一個親生哥哥,下頭有一個親生妹妹,除此以外便都是庶出的兄弟姐妹,來往并緊密。賈敏的小姨雖沒有同長姐一樣嫁在四大家族中維護姻親關系,卻也嫁給了江南豪富甄家。甄賈兩家便承了祖上的親熱,結通家之好。隻是甄家數年來不曾上京,賈家數年來不曾返鄉,便使得賈敏亦且不曾見過這位親小姨。
賈敏相熟,便隻有母親的長兄,自個兒的大舅舅,如今金陵史家的史老太爺。說是相熟,其實也隻見過一兩面罷了,畢竟史家的根還在金陵,兩地相隔千裡,哪裡又能頻繁見面呢?賈敏有幸見過這位大舅舅,也是因為其人素來灑脫不羁,常常脫家外出遊曆,隻現今年歲大了才肯在家中安享晚年罷了。
今日賈敏受到信來,打開一瞧,才知曉是這位大舅舅親筆寫來的。信中提到,他們舅甥也有十數年未曾見過,如今賈敏身在揚州城,與金陵相隔甚近,恰十二月初十便是他的八十大壽,若賈敏家中無事,且攜林如海同黛玉來與他叙舊。
賈敏道:“我與大舅舅數十年前相見時,也便是在這樣一個冬日。”那日賈敏與姐妹們讀完書,各自散了,她自個兒帶着丫鬟到母親院子裡請安。剛撩開簾子,便見到堂屋之中一個赳赳男子持劍立在堂中,吃酒吃得半醉,似乎在等什麼人。賈敏當時害怕至極,放下簾子便要走,幸而看見母親坐在了堂上。
賈母便給她介紹說,這是她的大舅舅,叫她給大舅舅請安。
那男子卻不等賈敏行完禮,持劍走到賈敏面前,從袖中掏出一個木匣遞給侄女,旋即縱聲歌唱,朗聲大笑而去。
“我夜裡回屋中打開匣子來看,裡面卻是一把匕首,色壓霜雪,映照堂中。”賈敏的神色似是懷念,感概萬千道:“我一生中收到的禮物不知幾何,但送我兵器的,唯有大舅舅一個。乃知他不同凡世俗人,是個俠客。”
黛玉聽罷,心中不免升起那些“流星飛玉彈,寶劍落秋霜”的豪詞壯語。一時之間對這位不曾謀面的舅公生出一萬分的好奇。
賈敏道:“我數年不曾聽過大舅舅的消息了,你外祖母曾說過,你舅公年輕時便擅劍舞,可惜我不曾見過。”她看着女兒睜大的眼睛,笑道:“你舅公家中有幾個與你年歲相差不大的小孩子,若是改日我們去賀壽了,你且與他們交往,或能見到有會舞劍的。”
黛玉如何能不喜悅,便纏着母親要她講史家中有哪些與她同輩的史家的表姐妹們。
夜間,黛玉與崇如相見,便講了此事,說道:“母親同我講,有一位湘雲表妹,隻小我一歲,聽說也是個豁達性子,我倒是想與她結交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