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個人注意到那張長桌後的竊竊私語，在一個存在語言壁壘的空間内，金碩珍比别人更容易察覺出異樣。他一邊翻劇本，一邊留神，見到譚凱茜探身對宋允雪說了什麼。

借着翻頁的動作，他用餘光觀察隔開一個座位的她。宋允雪最終點點頭，将劇本翻到前面。她神情沒多少變化，但金碩珍能從她身上覺出不同尋常的凝重。

随即，譚凱茜站起來。“……開始第一次圍讀。”簡短的開場白後，她緊接着解釋，“場景信息和動作描述由副導演喬治娅朗讀。飾演July的演員琳達·Ho由于不可抗力無法如期出席。她的台詞，由編劇Freya代為誦讀。”

宋允雪向四方桌上的人點頭緻意，看到海澤爾朝她鼓勵地笑笑。副導演喬治娅拿起劇本：“那就開始了。”

屋内翻紙聲此起彼伏，有人缺席仿佛未造成影響。在海澤爾響起的第一句台詞中，金碩珍沉入故事。他仔細閱讀過數遍的一個個單詞，正轉化為不同人發出的聲音，從紙上躍出現實世界。他忍不住瞄了宋允雪一眼——她是最初敲下這些詞句的那個人。

對自己手下誕生的劇本幾乎爛熟于心，宋允雪注意力沒那麼集中。現在圍讀照常進行，可剛剛的壞消息會對劇組造成多大的沖擊？能不能順利開拍仍不可知。從前期籌備階段起，一切進展得似乎太順利，上天終于要釋放阻力了麼。

走神的她察覺到金碩珍隐蔽的一眼，身體動了動，沒望過去。圍讀将持續至少兩個小時，是個欣賞演員表現的好時機，哪怕隻展露部分演技，也如同在上表演大師課。“朱萊”一角出場較晚，她能不受打擾地觀摩沒有台詞的“June”與主角“丹娜”的對戲。

全片隻有一句台詞，在争取角色階段，對金碩珍來說無疑是好事——不要求一口地道英語，他才有機會被納入候選範圍。然而，現在不一樣：無法說話的他，能在劇本圍讀中做什麼呢？

金碩珍也在觀察專業演員們的表現。海澤爾和賈馬爾在對話中，帶上了小幅度的肢體動作，也有眼神交流與表情變化。想着入場時譚凱茜和喬治娅給出的建議，出場那幕戲逐步逼近，他坐得越來越直。

尹派克舉起了劇本。貨車司機之後，就是June登場。韓裔演員的台詞很快說完，在喬治娅的旁白中，金碩珍擡頭，與四方桌對面的海澤爾視線相接。

“近期見過這個人嗎？”海澤爾做出舉起照片的動作。

伴随着喬治娅的描述，金碩珍勇敢地直視主演，如劇本中寫的那樣擺擺頭。

“再想一想。他沒進過這裡？”海澤爾身體前傾，半伏在桌面。

金碩珍連頭都不搖了，隻眨一下眼。

“不說話？”丹娜聽上去很惱火，見到對面做了幾個手勢，表情收了收。“不能說話？”她皺眉掃視一圈，拿起什麼，“多少錢。”

June比劃數字。丹娜無聲地付錢，推門走出雜貨店。

喬治娅的報幕聲再響起。宋允雪微微笑了笑。她旁邊，譚凱茜也點着頭。海澤爾坐在座位上，用這種方式帶動金碩珍對戲。他的反應及時且到位，一看就知道下過功夫。

知道自己做對了，金碩珍舒一口氣，默默等待下一場戲。經驗豐富的演員确實不一般，即使他沒台詞，也并不會置身圍讀之外，成為格格不入的特例。而宋允雪，原也是特例，可他試鏡時就見識過她的本事——她念朱萊的台詞，念得順滑又從容，幾乎踏準每句話的情緒，惹得好幾個演員擡頭看她。

金碩珍不清楚這是每個編劇都擁有的本領，還是因為她太了解自己筆下的角色。試鏡時也是她莫名帶他入戲——這點他沒向任何人提起過，心底卻難以否認。本該是對手戲最多的琳達·Ho，他反而一面都沒見過，連今天也沒出現。是什麼樣的變故，讓演員缺席重要的圍讀會？

沒想到，圍讀結束，他們就得到了消息。“……具體傷勢還不知道，”伍斯裡面對一屋子的人和問題，“在博克塞醫院，聽說已經結束手術……情況不樂觀，但離正式開機尚有時日，會不會推遲，需要我們去醫院掌握情況再作決定。”

“請每個人回去等候通知，最遲不過今晚零點。感謝你們的信任，圍讀會結束。”伍斯裡利落收場，領着人匆忙離去。

大部分人還留在房間内。金碩珍剛聽完翻譯，有劇務過來讓他加入工作讨論組。人們開始走動，現場變得松散。似乎是個演員們互相熟悉的時間，但幾乎所有人都在讨論突然的變故。

他撐着椅背，目光不自覺落在宋允雪身上。她在打電話，大概是告訴經紀人發生的事。金碩珍正想移走眼，她不經意一扭頭，撞上他的視線。

放下手機，宋允雪站起來說：“無法預測的意外。”

“真令人擔心。”金碩珍看着她垂頭收拾物品。她會受到打擊嗎？情況不妙的話，好像無法如期開機了。這是她第一部搬上銀幕的作品，意義不亞于他首次演戲。

擡起臉的宋允雪見他在打量自己，轉身向他。“别擔心，等晚上的消息。”她反倒安慰起他來，“在變動之前，還是做好準備。明天應該是試妝，對嗎？”

她沒多留，先一步離開場地，去跟貝齊會合，商量如何應對可能出現的狀況。當晚，她們一起等到了制片方的通知：演員的前期準備工作照常進行，盡量不推遲開機。琳達·Ho将退出劇組。

宋允雪癱倒在沙發，手機裡的讨論組不斷跳出消息。貝齊慶幸她的工作計劃沒被打亂，但她仍難免感到無力。

“……要重新選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