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智旻越過金南俊,能感受到對方如有實質的怒氣。也許南俊生氣他一到場就暴露本意,可他不想悔過——哥連自己的心事都無法好好隐藏,難不成真以為整個探班過程盡在掌握?
金碩珍掃一眼智旻手裡的紙團,對遠處的宋允雪提高音量。“工作結束了?要一起嗎?”
“還有事。”宋允雪含笑搖頭,“片場今天沒人,你們慢慢玩。”
這裡的磁場詭異得很,她才不奉陪,驅車返回公寓。外頭陰雲滾滾,硬是下不出雨,她研究貝齊發來的材料,為五月殺青後的行程做準備。直到天色轉暗,她在窗前舒展身體,感到近期狀态已經恢複。因為金碩珍的傷情,他們至少要一個多星期後才出外景。
門鈴驟響,中止了宋允雪的懶腰。“又是你?”她按亮門前射燈,讓開路。
“偷溜下樓的,”樸智旻向後捋着頭發,轉身關門,“不知道能待多久。允雪——”他喊了聲,大步邁過來抱住她。
宋允雪防範着拍拍他後背,擔心他又幹出什麼。
可樸智旻想的是,已經太久沒抱到她——一個真正的擁抱。“争取多留一日,就是想見你……還是不回我消息,真擔心沒人開門。”
宋允雪在他肩頭笑了笑。“來算賬的?”
“對啊,你欠了那麼多債。”
話雖如此,他笑得輕盈,沒再往下追究。宋允雪的戒備被打散了,以至于他們一起窩在沙發時,她也不去想這究竟對不對勁。
“……沒人的片場是挺自在,但後面我們都在休息室聊天。四五點就有人陸續回來,天黑前離開的。哥說了,今晚我們就住樓上。”樸智旻半靠在她肩邊,把玩她的發尾。
“怎麼知道我在樓下的?”
“珍哥。還以為他什麼都不會講呢。畢竟我們問起來,他隻會說自己的事。今天不一樣,我懷疑他故意的。南俊哥——”他回味一刻,轉頭看她,“你都知道吧。”
宋允雪不語。樸智旻用手指梳開她那绺頭發,回想新年後與南俊的單獨談話。打完那一架,表面上是自己最快從失控中重歸冷靜,他對南俊找來并不意外。實際上,他優勢全無、等同出局,對下一步毫無頭緒,隻能順水推舟給出哥哥想要的回答。當下想通自己是在迂回、蟄伏,心勉強平定後,他就察覺到南俊的異常。
“你當時逃走,是因為南俊哥?”
“我是答應他離你們遠點。況且,”宋允雪白他一眼,“你把我吓到了。”她陰森地重複了當時他的耳語。
樸智旻盤着腿笑起來。“真的?我語氣這麼吓人?”毫無說服力地辯解兩句,他直起身,又正色道,“對不起。但再來一次,我大概還會這樣。”
宋允雪也斂起笑,認真地看他。要說帶來驚吓的,其實不止智旻,還有跨年夜的泰亨、和開機前找來的柾國。
“現在明白嗎?”即使隻有門邊小燈遙遙映射,他雙眼仍清清亮亮,“我隻是不想放手。”
果然。千百個問題來回打轉,最終化為她困惑的一句:“值得嗎?”
“比起考慮值不值得,”沒有甜言蜜語,樸智旻隻是吐出心中之言,“我更清楚,沒有比放手更會讓我後悔的選擇。”
他語氣甯和,但此句稱得上铿锵。宋允雪低下頭,露出最不設防的眼神。“我不像你那樣清楚,智旻……我不知道會走向何方。”
樸智旻無比柔軟地看着她。他終究走對了一步,沒有任由嫉恨和不甘吞噬自己,沒有因未傳達的真情被踐踏過就誓要報複,沒有用他難眠日夜裡想到的種種手段勾出她的真心。中午時短促又難舍的接觸,帶着道不清的情緒、心口相悖,遠不如這一刻——他獲得了她的坦誠,也看見了她的脆弱。
“誰也不知道。但允雪,我不會離開。”
宋允雪望過去。比起聽見的承諾,她更相信用雙眼去觸碰的瞬間。樸智旻微昂着頭,門口的射燈斜打在他側臉,如同月光分撥開了明與暗,捧起那泓淺淡的、笃定的笑意。
她忽然憶起今日再見他時、心裡浮現的那隻野狐狸。它并非幻象。那時她隻有十二三歲,跟随媽媽和外婆去郊外春遊,返程時天已快黑、月亮高懸,她在一個深潭邊見到了它。它皮毛棕褐,但擡頭與她鎮靜對視的一霎,頸邊滑過細微卻耀眼的銀灰色光浪。
叮鈴——
門鈴再響,讓她回神。随着她下意識起身的動作,樸智旻靜靜仰起臉,神色未改。宋允雪左手伸向那雙仿佛閃着潭光的眼睛,輕輕摸了摸他眼角。走去開門時,她滿腦子還是他那副跟狐狸如出一轍的神态。
她和野狐隔水相望,交換了永恒的一瞬間。從此,它就留下一縷魂,在她記憶深處缭繞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