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嗎?”樸智旻問,忍住不動。
“還行。”她語調輕忽,眼睛飄走。
不接受她的敷衍,但樸智旻習得了耐性。沒忘記想從她身上讨回什麼,哪怕隻是一寸兩寸的退讓。“殺青後,能讓我知道你在哪裡、在幹什麼吧。”
宋允雪答應了。回消息而已,簡單。
“要是打視頻通話,不會拒接吧。”
她略有遲疑。“……不忙的時候。”
“那以後我來見你,”樸智旻摟上她的腰,“會不會給我開門?”
她沒立即回答,目光清淩淩地看着他。他神色沒什麼變化——不見威逼、不見乞求,她卻想起許久前在首爾公寓樓道裡、安全門邊蹲着的他擡頭那一眼。那是袒露着脆弱真心的一眼。
宋允雪點點頭,閉上眼迎接他的親吻。他果然沒問下去、問得更多。
一吻後,樸智旻近距離打量她,小心翼翼又戀戀不舍。見好就收,他遠未到達殺死比賽的時刻。“過兩天跟我們一起去看玧其哥的演出嗎?”
承諾過會去闵玧其的巡演,可下周宋允雪實在抽不出空。拍攝完畢,仍需作為編劇駐紮到最後,空閑時還要跟貝齊和埃加特讨論——離開劇組那日,她的歌手工作無縫啟動,一刻都不能停。
“智旻還沒回來?”金碩珍将行李箱推出房間,隻見經紀人哥茫然擡頭。“我去叫他。”留下一句,他轉身出門。
電梯門一滑開,前方傳來喁喁細語。金碩珍繞開兩個箱子,手正想在敞開的門上敲響,卻縮成拳垂落。
窗外,餘晖照亮屋頂與街道,一如兩個多月以來、在幾乎相同的角度看慣的景色。然而,窗前的兩個剪影,卻令他感到怪谲——他們隻不過站在那裡,貼得極近,似乎快要擁吻,像某個浪漫抵達巅峰的電影鏡頭——他卻抽離般地意識到,自己隻是個坐在幕前、于黑暗中睜大眼睛的無名觀衆。
宋允雪聽到聲響,望過去。金碩珍臉上被映得橙亮,他的表情平靜得有些遙遠。“要走了?”她稍微後退一步。
見哥隻是站在門口,樸智旻原地不動,手掌抓住滑過的允雪的胳膊。因為背光,他很好地隐藏着自己的眼神。
“是啊。”金碩珍笑笑,向弟弟示意,“還不動身?他們已經下樓了。”
樸智旻捏捏她的手,快步走去,途經餐桌時順手拿起那兩頂棒球帽。“要幫你放到外面嗎?”他回身問,“這也不要了?”
見他舉起帽子作勢蓋在頭頂,宋允雪輕快地說:“想戴就戴着吧。”
樸智旻捋起頭發,正正帽檐,笑了一下。金碩珍虛攬過弟弟肩膀,讓出路,忽然聽到後方傳來她的聲音:“再見。”
他扭頭,發現宋允雪直直望着他。明明可以用一貫的輕松語氣,又不是不再見面——但他說得别樣正經:“再見。”
坐在許久沒坐的保姆車上,金碩珍略顯陌生地系好安全帶。旁邊,帽子仍未取下的樸智旻手裡轉着另一頂,臉貼車窗朝上望。
金碩珍知道這人想看到什麼,抽抽鼻子,臉轉向另一側。車開始移動,他沒有向上看,更沒有回頭,隻盯着這段走過許多遍的前路。殺青這日又忙又亂,來不及湧起什麼特别的感悟,直到此刻,他才真正靜下來。
“……别人看待我劇本的方式如此不同。就像琳達喜愛朱萊這個角色。凱茜則對故事進行某種提煉,打破叙事框架。H&W看重商業上的潛力,還能藉此進行某種政治表達……我曾以為,編劇是故事的創造者,是擁有筆權的起源之神——劇本是一切。可同時我卻沒有停下對其他領域的探索,旁聽、自學,不惜榨幹時間。說是興趣嗎?也不像,是渴望?或許那時我就不滿足,那時就隐約遙見了編劇工作的邊牆。”
一星期前,他好奇那夜她們留下來都聊了些什麼。宋允雪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從傍晚待到夜深,眼睛一直熠熠如星。他很高興自己是個獲得她信賴的傾聽者——金碩珍在那靜谧而深邃的一晚這樣想。
“……但跟凱茜她們相處這段時間,我發覺從前小看了編劇的功用。故事如何編造,都是為了抵達最觸動人的那個瞬間。文本需要邏輯,而編劇仍能用邏輯構築那些情和感,還原故事背後的那道‘氣’。藝術家的一部分天職,不正是要用盡一切方法,去激起人類内心深處曾經、或即将響起的共振嗎?隻要做到這點,無論是編劇對故事的織造,還是導演對聲光的組建,以及所有表達的手法——是一樣的意義吧。”
他無端端回想起她那時的笑容。純粹,充滿企望,如一團透明卻升騰不息的火。
“哥上車前就很沉默了。在想什麼?是殺青了……舍不得嗎?”
樸智旻的聲音打斷他夢一樣的回憶,正如其出現象征着他夢一樣的劇組生活的終結。不,不怪智旻。怪他,用電影這一造夢的藝術,給自己也造了一場夢。
“沒有。”金碩珍語調輕巧,卻一直盯着窗外。“看那些樹,又一年夏天到了。”
車即将拐出路口,往後就是他不熟悉的新路。一晃而過的那排樹,他眼見從新芽冒尖、到枝繁葉茂。春天真實存在過,隻是他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