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轉生的幼崽裡,諸位可有看好的?”曼兌沒有去看離朱所在的方向,但是守着她的水珠裡有一份是他的。
持明一族不存在血緣間的傳承,畢竟阖族不孕不育嘛,能論得上“親近”的人際關系無非一個配偶一個師徒。但是礙于持明特殊的轉生機制,他們能不能找到配偶先不論,配偶在丈夫或妻子的身後事上話語權極輕,還不如一脈相承的師徒更受律法與道德的支持。所以為了保證代表己方利益集團的權力能夠順利延續龍師們都會在自己結卵褪生之前收下複數個弟子,最後從其中選擇一個成為繼任者。
偷偷摸摸召集衆人閉門商談也正是這個原因,大長老壽元将近,他快要返回波越古海了。
化卵之後的持明究竟何時破卵而出重回人間……這事兒誰也說不準,也許幾十年也許幾百年,他的繼任者自然是早已定好了的,但也不拒絕再撿幾個好苗子以防萬一。關于這種公然耍賴搶人的行為其他派别的龍師肯定不願意,畢竟誰都想把人才撈進自家碗裡——先别管崽子們将來長成什麼奇形怪狀,至少現在不能落在對頭手中。
崇志堂内再次安靜下來,龍師們不停交換眼神。
這是場博弈,不僅僅存在于個人之間,也是不同團體的争鬥。
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隻要是持明大家就都不可能有親生兒女,弟子就是親兒女。誰不希望自家兒女多還争氣呢!
怎麼着?大長老這是授意曼兌套話來了?
無人應答,疑窦叢生。
“不會吧?本月破卵的族人數量環比并不少,其中竟然沒有一個可造之材?”曼兌呵呵一樂,慢悠悠将手抄進袖籠:“既然如此,我就上報龍尊,下發通知邀請各位有心的族人前來領養喽?”
“我持明一族,居然已經山窮水盡到這種地步了嗎……”
“哈!”,他冷笑一聲,“還是說諸位私心至此,全不顧阖族利益?”
緊閉的雕花木門被風吹得咣當作響,大長老的臉隐藏在背光之處,無端的威壓在室内不斷醞釀彌漫。
他到底是曾教導過龍尊的龍師,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那也有幾分舊日的香火情。尊上對他到底還是有些尊重在,很多事也會交給這一系經手。
對于其他龍師來說分散到不同族人家裡的幼崽自然不如從小帶在身邊教育的弟子合心意,曼兌這是擺明車馬要斷衆人的根基,在被挖牆腳和徹底失去弟子之間,一直不出聲表态的兩派含含糊糊表示他們選到了幾個孩子。
日支跟着咧開嘴笑笑:“阿哈!我也有看中的衣缽繼承人呐!”
“我真為那孩子感到悲哀。”巫凡平等爆殺所有犯到他眼前的人。
龍師們一一将欲收入門牆的幼崽名字報上去,族人們來領崽時庭院會直接把他們排除在外,而曼兌也對其他派别的實力有了新的評估。
這個底,不給摸也不行。
最終名單錄齊,曼兌沒在紙上寫名字,巫凡也沒有寫。
大長老擡起頭,就好像在自言自語:“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就是四百多年過去……”
四百年前他還是個年輕人,跟着師父教授剛剛破卵而出沒多久的尊上。龍尊萬世一身,不管輪回多少遍,飲月君始終還是飲月君。如今大長老察覺到自己即将回歸波越古海,他最不放心的也正是丹楓。
對于别的龍師來說飲月君是全族的精神寄托,與他而言卻更像是自家子嗣。少時的丹楓早慧,無論槍法還是術法同年齡中無出其右者,甚至大他百十來歲的護衛也不是他的對手,實在是所有持明族人共同的驕傲。每當回想起那個時候,大長老都會忍不住放任自己沉浸在記憶之中……等他轉生之後這些東西就會被統統忘卻,隻能趁現在多回味幾回。
——不知從何時起,龍師與龍尊的關系變得劍拔弩張,不見面則已,一見面就注定是無止無休的争吵。
人怎麼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呢?縱使持明無後,百多年互相扶持所締結的情感也遠遠超出血緣的邊界,大長老半夜起身在庭院裡拉磨一樣的轉也想不明白尊上究竟怎麼了。
持明自深空中而來,從雨别時期起便将祖地鱗淵境貢獻給仙舟聯盟鎮壓建木,持明天人兩族由此結盟,飲月君也開始了千年萬載守望建木的重任。在外人看來鱗淵境隻是片平平無奇的海,但是對于持明來說鱗淵境是他們的一切,他們自海中誕生,又将回歸大海。
持明一族幾乎将所有都獻給了仙舟,憑什麼不該得到優待?宇宙中一開始打着“結盟”旗号實際上暗行種族屠殺之事以至于亡國滅種的慘劇難道還少嗎?持明不比其他,死一個就永遠少一個,大長老是真真擔心持明未來也淪落到那樣的境地。
尤其當丹楓力主同意持明青年們報考雲騎軍時,龍師幾乎一邊倒的反對也沒能改變他的想法。
哈!這簡直是把自己的命拴在别人的刀尖上!持明骁勇善戰,必然是戰場上最耀眼的存在,同時也是被集火的活靶子,雲騎将軍都不必刻意安排就能輕易覆滅掉持明的精銳,尊上為什麼就看不明白呢?天人那麼大的人口基數哪裡用得着持明替他們操心!
用狐人的話來說就是——用得着你沖上去當什麼大瓣蒜?你個瘦驢拉硬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