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帶着嚴林興沖沖地回了州衙。
施越英終于能松一口氣,去後宅把一身汗濕的男裝換下,好好梳洗了一番。等她重新回到廨室,吳宣已經喝了張媽給他煮的醒酒湯,稍微清醒了點,隻是人還是有點呆呆的,盯着一方絲帕一動不動。
施越英調侃道:“溫柔鄉泡傻啦?”
吳宣沒理她,隻喃喃道:“不知何時再能見姐姐一面?”
施越英繼續取笑:“喲,這就惦記上了啊?哪個姐姐啊?”
吳宣癡癡道:“自然是仁枝姐姐。”
吳宣跟施越英同齡,出身鄞縣鄉下田舍戶,因是家中幼子,被呵護長大,人有些天真。他平日所見的女性,除了他母親和姐姐那樣整日勞作的田舍女郎,前知縣女兒方秉文那般高高在上的,就是施越英這樣處處比他厲害的女漢子。今日他在莊氏解庫遇到善解人意,溫柔水靈,嬌滴滴的小娘子,一見鐘情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我看她們都對徐簽判上心得很,怕是瞧不上别人吧。”施越英一邊開玩笑,一邊給吳宣潑冷水。像這種大戶人家的女使,指不定跟男主人有什麼雲雨情,眼界高得很,當然這些話不能跟吳宣這個傻小子直說。
吳宣怼她:“你在那多久啊,能看到什麼,仁枝姐姐對我是不同的。”
施越英笑道:“哦?那你倒是說說,我走了之後發生了什麼,讓你這麼念念不忘。”
吳宣嘿嘿笑了一下,又發了會兒呆,便開始說起午間他們在解庫的遭遇。他酒剛醒,一心念着他的仁枝姐姐,說話有點颠三倒四,絮絮叨叨了半天,施越英才聽明白。
原來吳宣一直不知道徐牧答應莊子淵留在花廳是另有目的。施越英走後,徐牧又拉着嚴林下了會兒棋,幾位美人都過去伺候他倆,除了仁枝,一直陪着吳宣,談天說地,把酒言歡。
徐牧大約為了把戲演足,下完棋便讓吳宣查看那本莊氏所謂的賬冊抄本,自己和嚴林一起跟三位美人玩行酒令。據吳宣描述,徐簽判玩得興緻勃勃,時不時高聲叫好,美人們興高采烈的玩的同時,還不忘給徐牧捏肩捶背。
隻有那位仁枝,耐心地陪着吳宣看賬本,給他打扇端茶。期間賬房先生前來答疑,徐牧反應很快,猜到他大約是被施越英騙來的,便裝模作樣地問了幾個問題,然後還讓不知内情的吳宣跟他讨論帳目細節。
吳宣大概看賬冊很認真,倒真有不少問題,那賬房先生也盡責,細細給他解釋了。仁枝見吳宣跟賬房先生從善如流地讨論問題,伺候他越發殷勤。
吳宣講完,一直對着絲帕傻笑,似是在回味他跟仁枝的點滴。
施越英便對他講明莊子淵此番宴請的意圖和徐牧假意接受的目的,說白了,一切都是逢場作戲。
吳宣卻說:“仁枝姐姐的情意是真的。”
施越英看着他傻氣癡情的樣子,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美色對男人的殺傷力,心想,說不定徐牧也是假戲真做,非常享受美人的溫柔缱绻。
第二日未時,州衙遣人來請劉知縣并施越英和吳宣。
施越英有點詫異。
按理說地方商戶偷稅漏稅的案件一般由縣衙處理,莊氏解庫偷稅一案是有人舉報到州衙,才由州衙和縣衙聯手,稽查結果也由兩衙長官商議決定,但最後開堂審理,案件文書等還是由縣衙執行。這昨日才發現的證據線索,還沒拿人對質呢?今日就要提前商議結果嗎?
這事徐牧也很郁悶,知州陳海平常做事很公正,無甚派系傾向,對徐牧調查莊氏一案也很支持,但在此案的動機判定上跟他産生了分歧。
徐牧認為莊氏利用幾個名下的店鋪一起作假賬,定是由莊子淵指示,除了他無人有這麼大的話語權,所以此案應是蓄意偷稅。
而陳知州以為偷稅和漏稅皆有,不過頂多是商戶對記賬相關法令不熟悉,乃是無心漏稅。
施越英和吳宣跟着劉知縣來到州衙。
三人由衙役引着來到州衙議事廳,陳知州和徐牧已在内等候。
施越英見徐牧臉色陰郁,就知道事情發展不如他的意了。此人除了辦案時能演戲裝相外,平時還真是喜怒皆形于色。
一番寒暄之後,陳知州開門見山地問道:“劉知縣如何看待此案?”
劉知縣來之前也跟他的佐官們推測過陳知州此次會面的真實意圖,魏縣丞建議他先擺事實,不要着急下結論,得見機行事。
劉知縣便如實分析:“莊家炭鋪和莊氏解庫的記賬支出高過實際支出,人證物證俱在,實乃蓄意為之。”
陳知州點頭,卻不置評。
劉知縣繼續道:“至于利潤轉移,隻有分賬帳簿記錄兩家店鋪之間有銀錢周轉一項,怕難斷定其意圖,頂多是沒按規矩記賬而已。”
陳知州立即認同:“沒錯,此項還請劉知縣細細審問。按律,非禁榷商品,偷稅漏稅一律處以杖刑以及罰金,對偷漏稅者,須得問罪立威。不過——”
聽到這兒,施越英知道重點來了,上官說話總愛搞個鋪陳,往往轉折之後才表露出他們真正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