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香詫異:“那麼快?”
“……我動作快。香兒,牛家夫婦今天好像沒在家吧?”
“昨日有人來叫牛大興,他就打扮好出門去了,他說是他京郊的親戚有病,他去看看。”
蘇韌點頭,譚香瞧了瞧他面色:“怎麼了?你讓我少跟他們來往,我就打個招呼。”
蘇韌笑笑:“沒事。”
他找了把新鎖,鎖上西廂。那夜,他抱着熟睡的譚香,聽着秋風,幾乎沒有能合眼。
第二天,他把譚香送到集市,關照了她幾句,就去吏部,他想設法從文大人那邊請個半天假。
蘇韌才踏入花園,就聽有人在尚書辦公處吵鬧。方川抱着一堆公文,站在司勳司門口張望。
蘇韌問:“他們為何喧嘩?”
方川樂了:“呵呵,蔡派這回真和清派對上了!考功司郎中楊曙領着人跟‘雞毛郎’胡平叫闆,我看,馬上就要打起來了。好啊……打起來才好!”
“為什麼?”
方川一咧闊嘴:“因為暗香。别跟我說你沒看過暗香。我昨夜聽四川老鄉說,蔡閣老最近下令查封暗香這張報紙,理由是洩漏機要,妄論朝政。負責查封的人認為源頭在翰林院,所以暗地把翰林院搜了遍,結果什麼都沒有。又開始查跟翰林院往來密切的清派,楊大人就在内。考功司不是有不少文書櫃子?昨晚,胡平等楊大人回家後,讓人開門搜考功司,好像沒抓到把柄。紙包不住火,楊大人自然知道了。他們這種人可是文曲星,怎咽得下這口氣?”
暗香……蘇韌口中重複,他裝作焦急:“我們就幹看着?尚書大人要是知道了……”
“嘉墨,你個小傻瓜老好人,關我們何事?我們大人沒派。他們兩敗俱傷,也是逗我們笑笑。”
“笑什麼笑?不做事,看熱鬧!”文功臉色鐵青,從他們背後走來,向那邊張了張。
蘇韌連忙稱是,跟方川一塊回屋子。不一會兒,文功對蘇韌方川說:“來。”
他二人跟進去,文功看看方川,又仔細端詳蘇韌,歎口氣說:“有件事,還是讓你倆知曉。我司裡就你們倆是可造之才。内閣打算在六部的吏員内招收十二人擔任内閣中書。雖然官場的事說不清,但我知道對你們來說,那是更有前途的去處。因六部共有上千吏員,所以内閣要求每個部的員外郎以上官員,各推薦三個人,再從這些人内考試選拔。我隻寫了兩個,就是你們……可是……”
聽到這裡,蘇韌在背後逐漸捏緊的左手,才慢慢松開。他飛快擡眼望文功,立刻垂頭。
方川呼吸變得急促了,問:“大人……?”
蘇韌心跳極快,他不敢出氣,生怕聽漏一個字。
文功說:“可是今早上我才知道,所有推薦名單,吏員材料,都是要交到文選郎中林康手上去彙總的……所以……。”
林康,蘇韌深深吸了口氣,林康細長的眼睛在他眼前閃爍。内閣,是内閣中書啊。他并不後悔拒絕林康,但因為這個人就擋住他接近内閣的夢想,是不是有點冤?
他心中千般輾轉,口中卻淡淡說:“大人不必為了我等去見林康。機遇随時存在。卑職感激大人,時下,卑職隻想跟着大人學些正道,還不敢奢望内閣位置。”
方川低聲說:“多謝大人,林康……?算了吧。他跟我司不合,何必自讨沒趣。内閣中書……大概也是個忙差……太累,我不在乎。”他說完,歎息一聲。
蘇韌想:忙差,忙差,那可是内閣的忙差。忙,總不見的忙死,閑,倒是會閑出毛病來。
内閣中書,就像蔡述抛出誘惑他的彩帶,小報上的模糊臉面,在内閣中書四字下,好像被拉近而清晰。可是,偏偏隔着一個林康……不,他不想失去這機會,他要想個對策。
蘇韌回到桌子,一筆一劃抄寫浙籍官員的蔭封冊子,心裡湧起種厭倦。
他估計,名單就在這幾天要交上去,他不想錯過。
他并沒有開口請假,也沒注意到花園裡的吵鬧是何時平息的。
集市裡的譚香,并不知蘇韌心内煎熬。她做着寶寶家定下的木偶,到了下午覺得手酸,才歇歇。她想起蘇韌早上臉色蒼白,自從昨晚殺耗子後,他好像不安的很。她知道蘇韌在衙門裡有心事,但是他回家總是笑眯眯,不大說這些。天冷了,阿墨又瘦,是着涼了不舒服嗎?
她這幾天賣貨私下藏了一點錢,是因為想給相公買件夾衣,讓蘇韌驚喜。不能省了,今日就買吧。她跟王老太說了聲,就往不遠的成衣鋪走。成衣比裁縫便宜,蘇韌身材合适,即使成衣鋪衣服,隻要他穿上,也會極其美觀。譚香看中一件夾衣,去看了好幾次,沒下決心。她剛到鋪子,就有人拉住她。
“牛大娘?”
牛大娘臉色張惶:“蘇娘子,你家相公出事了?”
“出事了?啊……怎麼了?”譚香腿腳頓時軟了,她強作鎮定。
“方才有人來報信,說他在外面昏倒了,讓你趕快去!”
“昏倒?”譚香想到蘇韌的蒼白,簡直要哭出來了:“是啊……他早上就不舒服……大娘,我現在就去吧,他在哪裡?”
牛大娘說:“娘子别急,來喝碗水。”
她不知從何處拿來碗水,譚香喝了半碗,心亂如麻:“我們走吧,雇輛車去。”
她把手裡的錢塞給牛大娘。牛大娘道:“不用不用,街坊一家,以後再說。”
她扶着譚香,把她送上輛馬車。
譚香唇幹舌燥,人家說她爹譚老爹:“平日無病,一病大病。”
蘇韌不會這樣子吧?如果沒有了他……她怎麼辦呢?
她越想越急,眼前黑乎乎的,好像是渾身無力,但不知原因。
她簡直是被人摻扶進個屋子的,她想要說話,但困意襲來,她無法抗拒。
譚香徹底迷糊了。她想見蘇韌,可是為什麼她站不起來了呢?蘇韌呢?有人解開她的衣服,還有人笑着說什麼,她分不清真假,不願順從,可是那人狠狠地掌掴了她幾下,還有人在她身上抹油。她咬着舌頭,想清醒過來,告訴自己這不是夢。她惶恐意識到,她□□躺在床軟和的被子裡,屋子裡好像燃着紅燭。
有女人吃吃笑道:“你瞧這丫頭剝了衣裳那身腰,她要不是大腳,名妓都不如她能迷男人……。怪不得……看上她了……你肯定她男人以後不來找麻煩?
“那麼大筆錢,簡直可以買個揚州瘦馬了……。她男人性子懦弱,一月才一兩多進帳。這種鄉下人,事後最多給個他們一兩百兩,封住他們嘴巴就是。”好像是牛大娘說話。
譚香打着激靈,她們說她麼……,什麼意思?她搖晃頭,渾身越來越燥熱。
她隻想蘇韌,她想要他來抱着她。她好像覺得,他隔着帳子對她在笑,美如春園。
阿墨……。她忽然想到:她是不是被人騙了?阿墨怎會讓人這樣待她?
在六合縣,有人罵她“笨女人”,她不服。可她是個笨女人嗎?
她閉上眼睛,眼淚流了出來,她輕輕喚了兩聲“阿墨,阿墨”。
一個男人進屋,那股香油的蠱惑香氣,令她無所适從。蘇韌對她俯身,揭開被子,摸着她的光肩膀……
不,這不是蘇韌,不是他!她明白過來,想要推開,但做不到。
她平生第一次如此無助,她咄泣着喊:“阿墨,阿墨,救救我!”
蘇韌正疲憊的走出吏部。瞬間,他眼皮一跳,心底一痛。
他頭頂上,大群鴿子飛過,帝京城天空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