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珠沒再上前。
他在江湖混了這麼多年,該有的眼力勁還是有的。眼下這三人有私事要談,他湊上去不妥,便遙遙作揖一拜,強壓着自己的好奇心,轉身走了。
此人的反應倒是驗證了趙行舟的顧慮。
遂看着眼前二人,頭疼道,“這樣不行,你們還是帶個面具吧。”
張天茂靈機一動,“我好像正巧剩一張千人面,我找找。”說着從乾坤戒中翻找起來。
千人面是一個易容法器,品階不高,修真界中常會見到。戴上之後,會有障眼法,令旁人看不出原本樣貌。
聞言,陳時易卻微偏開頭,站着沒動。趙行舟以為他是不想帶,道,“無妨,我們帶酒回來找你,也一樣的。”
陳時易低聲道,“我沒有。”
“什麼?”
“我沒有這類法器。”他面上難得出現一絲不自在,道,“沒有就不能去了麼?”
淩絕峰的作風一向不屑于遮遮掩掩,法器庫裡沒有僞裝類法器實屬正常。
趙行舟去看陳時易的表情,直把他看得半側開臉,垂袖中的右手松了又緊,才道,“你這麼想去?”
陳時易始終不曾看他,片刻後方才用二人勉強能聽到的聲音,對趙行舟低聲道,“想的。”
對方嗓音低沉、冷冽,在低聲說話時又有些磁觸般的喑啞。如摻着雪的一股風,摩挲着砂石顆粒在耳膜上滾動,引起輕微的刺癢感。
張天茂終于翻找出了自己的千人面,喜滋滋帶上後,卻見面前二人一言不發,氣氛有點詭異。
要說怎麼詭異……就好像有什麼不明的力量在輕微拉扯空氣。
張天茂形容不出來這種感覺,隻覺得詭異。
趙行舟頗為意外注視着陳時易,沒想到對方這麼坦率。剛剛一瞬間接收到的感應,令他有片刻的怔忪。仔細想想,又覺得荒唐。
應該是會錯意了。
遠處的街道有叫賣不停,人群中頻頻傳出叫好聲。趙行舟向聲源處看了一會,道,“你們稍等我一會。”
遂在二人目光中步入人群,不多時,又在張天茂不解的目光中走回來。
手上拎着一個香樟木面具,單面繪着黑面紅角,豎眉獠牙,腮處掃了兩筆金粉,是凡人傩祭驅鬼慣用的面具。
趙行舟在臉上比了一下,“就近不好找法器,隻有這種東西。”
撇下面具,又道,“要不都别帶了吧,待會報名,你們在酒樓等我就是。”
張天茂攤手,“我就不摘了,主要是不想跟亂七八糟的人寒暄。”
三人一同向街道走去。路上陳時易不知想什麼,始終落後趙行舟半步,眼睛時不時掃着他的右手。
這道目光存在感太強,直把趙行舟盯得回了頭,陳時易眉峰輕蹙,冷淡道,“給我看看。”
趙行舟手一動,意識到對方指的是他手中這個傩祭面具。
将面具遞過去。對方拿在手中,修長的手指在嶄新的繪面上摩挲着,目光低垂落在上面,看不出什麼情緒。
等了半天,等不到趙行舟開口,他才似終于忍不住了,悶聲再問,“給我買的?”
趙行舟語塞。該面具單是被他這位師弟拿在手中,已然有種神器上插茅草的違和感了,更别提真戴在臉上。
遂失笑向他伸手,“你不合适,還是還給我吧。”
索物的手被人避開。陳時易意義不明地輕嗤一聲,右手單扣把面具戴在臉上。
隐約聽得見自語,被人壓得極低,“分明是給我買的。”
張天茂見狀險些嗆着,咳嗽兩聲,感慨道,“你别說,這下驅鬼效果肯定好。”
陳時易看了眼張天茂臉上的千人面,“比你是強。”
趙行舟:……
三人一行往拭武大會妖物報名處走去,沒多久便走入渡山郡内妖界劃分的地盤。
此處彙集了天下各色精怪,雖受修真界管轄,不至于當街打殺,但談論聲粗鄙不堪,異常混亂。
負責報名的是琦淵一名弟子,看過趙行舟拿出的昆侖信物便蓋章通過,同時不免往他身後兩個陪同人看去,感覺這三人的配置好生奇怪。
然而剛打量一眼就覺得眉間刺痛,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心裡驚駭,對方是什麼人,修為竟比他高出這麼多?
報完名往張天茂推薦的酒樓走,打聽一番,得知位處人妖劃界的中線上。
快走到時,張天茂才覺得失策。他隻知此處的酒名滿北洲,卻不想正逢大會賽前,他不報身份,貿然前來,如何與這麼多人和妖相争?
眼下别說買酒了,便是還未走近酒樓,已經被人群裡三層外三層堵住。
酒香四溢,呼喝聲不絕于耳,但看其混亂度與妖管轄區也無甚差别。
三人在酒樓外靜站了片刻,一時也無去處。旁邊一隻妖抱着酒壇子坐在大咧咧路邊,和另一隻妖吹牛扯閑篇,“自老妖王六十年前被反了,這還是第一次三位大君同時出山,我瞧着那陣仗呀,真是吓人。”
另一隻妖喝得醉醺醺的,“出山做甚?”
“自然是為了本輪秘境!本輪秘境三個神器,補天石、定魂燈,還有一把……還有一把什麼劍,據說是某位人間修者飛升前留下的本命劍。都說這次得神器者得天下,我瞧着妖界此番動靜這麼大,定不會空手而歸。”
“唔,說的也是。妖界總共不過六位大君,皆在大乘期。其中三位與魔界交往甚密,兩位中立,隻有一位與人界交好。我看呐,人界這次多半讨不到什麼好果子吃。”
“噓,你小聲點,這還是人的地盤呢!我聽說,這次魔界對秘境更是勢在必得,連那位魔君都打算出手……”
張天茂從人群中退出來,臉色十分沉重,“魔君,城漣?”
趙行舟也在想,魔君城漣?遂問,“以前我們與他在秘境交過手?”
“赢過兩次。”陳時易聲音封在面具後面,大約也能聽出他的不以為意。
魔界、妖界和人界進秘境的選拔标準本就不同,并不以年齡作為限制。洞天秘境從來一碗水端平,既然陳時易手中有天道石可以破格進入秘境,妖界、魔界未必就沒有這種特權。
張天茂一想到此處就很不淡定,“城漣百年前他已從大乘過到渡劫,如今怕不是離成魔神都不遠了。虛微子就讓我去跟這種東西搶神器?這不是要我命嗎!”
趙行舟明白張天茂的意思,秘境内的修為限制雖對所有人一視同仁,但對手若是境外修為高,在秘境内的優勢仍然是壓倒性的。
秘境中會限制修為實力,但不會限制法器和法訣類使用。
舉例來說,金丹期能用的法訣和渡劫期能用的法訣,雖然在秘境中都隻能發揮出金丹期的實力,但要論發揮的效果和殺傷力,顯然越高級的越厲害。
這下趙行舟也談不上幫忙了,他上輩子最多大乘,離渡劫還差一大截。
果然如雲裳仙子所說,眼下最有希望的,還是南仲君。
張天茂看了一眼帶着傩戲面具的南仲君,感覺不止一點絕望。
這時他腰間的昆侖令牌震動,是有人用密令穿音與他。
張天茂仔細聽着,越聽臉色越差,最後幾乎是喊了出來,“什麼?”
随即切斷傳音牌,翻手撒出三枚銅币,往天上一抛,天空驟然破開一個混沌的通道。張天茂對身後急聲道,“琦淵薛從任傳音于我,說九足骨雕已現身北洲晉中鬼市,我先行一步!”說着便向混沌處沖了進去。
九足骨雕,妖界六位大君之一,其狀如雕,全身覆蓋着堅硬的骨羽,好食人。修為大乘中期,極為兇悍,自古便是妖界出了名的親魔一派,每每出世,不吃夠千人絕不罷休,是人間臭名昭著的大兇妖之一。
而鬼市,則是修真者貿易貨物之地,以空間發器支撐,遊離在人間之外。北洲共有二十餘個鬼市場所,晉中鬼市便緊挨着渡山郡。
張天茂手中的三枚銅币,便是鬼市的敲門磚。
九足骨雕數百年未曾出世,人妖兩界亦維持着相對平和的關系。如今橫空出世,緊挨着拭武大會主辦場,挑釁之意呼之欲出!
趙行舟不好袖手旁觀,便随張天茂破開的通道一同進入鬼市,看看有什麼可以搭把手。
混沌通道中不多時便破出一道光線,還未看清眼前場景,一陣淩厲的風突然當頭罩下。
趙行舟瞳孔一縮,側身欲退,卻不料身後有人比他反應更快。還未等他退出去半步,那道突襲已停滞與空中,如觸及看不見的雷網,竟是一根寒光獵獵的骨羽。
随即,這根骨羽體表閃爍起電流似的白光,摻雜着身後人驚雷般的怒氣,無端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倒射而回!
天空中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凄厲鳴叫,似嬰兒尖叫,瘆人異常。
空中五位長老級修真者将碩大的九足骨雕包圍其中,其中三人見了血,卻連這隻鳥體表的骨羽都沒能破開。
隻能任其炸射着骨羽,無差别傷亡鬼市下方正在逐步撤退的年輕修士,傷亡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