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烽夜刀挾劈山破嶽之勢,斬開數道人影,貫入地面。
“閃開,”單烽道,“别擋道,下一刀,斬的便是本體。”
數輪交手後,他語氣已十分不善。這一隊人是奔着纏鬥來的,用的都是鈎刀、刀網一類的麻煩兵刃。
狗皮膏藥,車輪戰!
這一聲威吓全未奏效。
那些被他斬碎的人影重新聚合,漸漸浮現出黑甲武士的樣貌來。依舊是手持刀兵,嚴陣以待,牢牢封在他的前路上。
單烽道:“我明白了,你們把我當狗攆。可老子又打回來了。我要見謝泓衣。”
為首的甲士道:“望閣下自重,勿再靠近城主府。”
單烽道:“給個準話,你們護衛長要把我趕多遠?”
“十裡。”
單烽一笑,提長刀一指:“失職啊,我又回來了,你們會挨軍法麼?”
刀鋒所指處,城主府已赫然在望。單烽胸中濁氣翻湧,輕舒肩背,赤弩鎖搖蕩間,前夜裡留下的舊傷連帶着新添的皮外傷,重重疊疊泛起癢痛來。
甲士道:“閣下身上負傷,即便闖入府門,也絕無面見城主的可能。”
“錯,強弩之末,一口硬氣撐着,射得更準,”單烽道,“我今日非要見他不可。你們可知我是何人?今夜都看着吧,謝泓衣還令你們不許殺我,無非因為我是——”
他将烽夜刀攬在肘下,慢條斯理地伸出右掌,指根紅痕一閃而過。
甲士間彼此警惕地對視一眼,為首者開口道:“是什麼?”
“被、他、始、亂、終、棄、的——”單烽一字一頓,在黑甲武士如遭雷擊的空白神情中,手肘驟然發力,“新婚夫人!”
話音未落,他已挾烽夜刀柄橫掃在石牆上,借着沖擊力一躍而起,向着城主府的方向疾撲。
烽夜長刀飛旋如電,連飛雪都不得沾身,遇牆拆牆,生生殺出了一條捷徑。
數十息過後,那扇橫九路縱九路門釘的朱漆巨門已撲到眼前。
單烽喝道:“刀劍無眼,阻門者死!”
一腳轟出,府門轟然洞開。
咣當。
沉重的鐵戰靴轉動聲,整齊如一刀斬出。
十橫十縱密密麻麻立滿門關的黑甲武士,齊齊向他轉過身來。
阊阖當先而立,單手按刀,眉上鷹目閃動,伸指打了個唿哨。
哐當,哐當!
偏殿又沖出數列武士,踏在前人背上,重重疊疊,隻一瞬間,便化作一道高可數丈的寬厚人牆,牆隙中密密麻麻的皆是勁弩,刷地一聲轉向單烽。
單烽一手抓着門環:“……不至于吧?”
又是一聲唿哨。
平地驚雷綻,濕雲翻雨來。
人牆之上,一道龐然獸影騰躍而出,挾山巒崩摧之勢,向他迎頭撲下!
單烽後退一步,哐當摔上了門。
他生平經曆惡戰無數,憑的也不僅是勇武。
眼看着黑甲武士們擺出了鐵桶陣,把謝泓衣護得跟骊龍颌下珠似的,他再去硬碰硬,占不到半點兒便宜。
追着他殺出來的武士,又添加了一路。
單烽厭倦了這你追我跑的把戲,正要曳刀而走,卻見城主府門微開一線,從中擲出一塊禁步牌,直直地插在地上。
【火靈根與犼止步】
上頭并無什麼法陣,字也是拿刀劃出來的,卻讓單烽生生頓住了身形,伸手直指木牌,面露不可思議之色。
“怎麼不直接把我的臉刻在上頭?”
追着他的黑甲武士道:“城主說過,閣下未必要臉。”
單烽道:“這就騎到我臉上來了?”
黑甲武士闆闆正正道:“閣下剛碰了一鼻子灰,徒勞無益。”
此話一出,連帶着木牌上那一橫一豎都生出挑釁意味,說時遲,那時快,單烽冷笑一聲,已一個回馬槍殺向門邊,這一次,隔着厚厚的府門都能聽到裡頭硬弓勁弩張滿的吱嘎聲,仿佛即刻便能将他射成蜂窩。
隻留一口氣,便不算殺生是吧?
單烽照樣一腳蹬在門闆上,長刀一搠,抖落木屑無數。
下一秒,門闆紋絲不動,他已收刀于背。
禁步碑被他挾在兩指間,木屑散去後,上頭的犼被生生削去一半,改作一個嚣張跋扈的猊字,在他疾奔的同時,向府中飛擲而去。
哐當!
碧雪猊狂嘯一聲,鬃毛在門關上方若隐若現,幾欲飛撲而出,卻像被什麼人死死扯住了。
單烽道:“啧,還以為會破門來咬我。”
他扭頭向不遠處的黑衣武士勾了勾指頭。
“愣着幹嘛,來砍我,”單烽道,“老子會中激将法麼?”
又是一番雞飛狗跳。
單烽向來信奉世上沒有白打的架,以武識人,收獲必多,遠勝過說破嘴皮子。如此刀來劍往數次後,他已摸出了黑衣甲士的路數。
這些人在今夜初見時,舉止劃一,法度森然,仿佛當真是冷冰冰的影子所化。但随着謝泓衣的昏迷,施加在他們身上的無形桎梏也随之放松了,隐約可窺見原先的出身與性格。
靈根各異,功法不同,所能施展出來的卻極為有限,應當已被煉影術抹去了大半,轉為與煉影術所匹配的一套功法。
不夠徹底的影傀儡?
謝泓衣肯容他們留在卧榻之畔,想來對自己的掌控力頗為自負。那一定涉及煉影術的本源,也涉及另一個,令他冥思苦想而不得,有如刀懸頸上的秘密。
操控……傀儡……
右手那經脈俱斷的痛楚再度席卷而來。
單烽咬了一下牙關,截斷無用的幻覺,再次将長刀一揮。
“行了,别送了,”單烽道,“橫豎你們也交不了十裡的差,不如各退一步,就到這兒吧。”
他說得客氣,人也當真退了一步,一手掀開茶簾,倒坐在一條長凳上,烽夜刀釘在腿邊。他身高腿長,坐下去還嫌棚邊上吊着的油布礙眼,又三兩下翻卷好了,露出一雙灼亮驚人的眼睛來。
一衆黑衣甲士紋絲不動。
單烽擡手瞭望,滿意地看了一眼百步外的城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