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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蓮台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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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影遊城西郊,滴翠湖。

滴翠湖名雖為湖,卻隻是冰原上一處橫跨數裡的碧綠沁色。一眼望去,顔色極其深郁,正是從冰天雪地中,睜開了一隻翡翠眼。

單烽天不亮就出去巡城,處理了一通雞零狗碎的雜事,等巡到西郊時,已是正午。

雪勢轉幽,是這些日子難得的朗亮了。

柳樹披雪的枯枝倒映在冰面上,竟有翠色依依的錯覺。仿佛一整個鮮活而幽深的春日,都被封在了冰下,一低頭就能觸及。

樹底下橫着不少鐵舟,便有少年男女,笑嘻嘻地,或拖着鐵舟飛奔,或衣袂翩飛,無盡惬意。

單烽在雪原上這麼多年,從沒有哪座城、哪個家,能把他圈起來,人卻比困獸更煩躁不安。直到這會兒,才有了安家落戶的錯覺。

從抓住謝泓衣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有着落了。

比起漫無目的地追尋,他更喜歡這種咬定一處,攻破鐵石的感覺。就這麼鑽進去,不管是愛是恨都有個出口。

他看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挑的時間和地點都好極了。

他都打探清楚了,謝泓衣晨起後沐浴修行,午後處理城中要事,偶爾主持慶典。傍晚時常同黑甲武衛外出雪獵,殺兇獸,也殺雪練,更有些練兵的意思,不見血,便不回來。

真在城中露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迎親一事一了結,銀钏碎裂,謝泓衣就更不願外出了。

這一城之主,雖無處不在,卻又像是遙隔雲端的一尊玉像。長留是留不住了。謝泓衣遠望的眼睛裡,卻唯有過去。

可他知道城中的煙火氣,是因他本人而生嗎?

單烽遠眺頗久,湖上的鐵舟先後滑入翠色深處,嬉笑聲也遠了。

答案明擺着。謝泓衣壓根不打算搭理他。

不是吧?

紅葉上的措辭,他還深思熟慮過。要含蓄些。

——謝霓,你喜歡綠色嗎?

——明日午時,滴翠湖尋碧。盼影來。

兩句話,被他寫了又寫,耗了一地的紅葉。

他還提了一柄傘,是為此行專門做的,比謝泓衣碎在雪中那一柄堅實了不少,傘骨寒光閃動,綴着許多血滴似的瑪瑙珠簾。隻等謝泓衣一來,便給人撐上。

等了片刻,湖邊柳岸下忽而傳來陣陣喧鬧聲。

有個兇惡男聲道:“就這,還想入采珠人的夥?哈哈哈,你們看看,都是什麼?”

立刻有人哄笑道:“簪花人,你是越活越窩囊了!遮遮掩掩,我們還當是什麼寶貝呢。”

“來,兄弟們,給他撒泡尿照照!”

說話間,還有東西丁零當啷砸在地上。

單烽回頭,倒還是老熟人了。

隻見簪花人被擠兌得漲紅了臉,鬓上的花兒也蔫巴了。

一口寶箱敞着,裡頭的珊瑚和珠寶灑了滿地,成色相當不錯,而且看着鮮亮,沒有挂霜。

簪花人瞪了片刻:“你們懂什麼?這還不夠好?這鏡子總行了吧?還是杏花姑姑給的,宮裡的舊物——”

有人輕蔑道:“你跟娘們兒厮混久了,半點兒氣性都沒有。好看?有個屁用。”

簪花人急了:“怎麼沒有?這次招采珠人,是二當家親自放的口風,誰拿得出夠亮眼的狠貨,才有資格進試煉!”

單烽算是聽明白了。

原來是要給采珠人遞投名狀。

采珠人這名字,在巡街衛口中出現的次數不少。惠風沒少咒罵他們貪心,露頭了必要收拾一頓,卻又不到趕盡殺絕的地步。單烽不費多少力氣,就打聽清楚了原委。

影遊城初建的時候,逃難來的修士,人人一窮二白,縮在空蕩蕩的宅子裡發抖。

白雲河谷淺表的冰層裡,卻封凍着不少物資,能看不能用。冰下寒氣太重,一斧劈下去,兩隻手得先凍個結實。

便有些功法特殊的修士,代為出力,整日地掘冰,凍得臉色青黑,号稱采珠人。他們既出力,也做商販,從中獲取了不少好處,在影遊城百姓眼中,是個極為威風的行當。

謝泓衣冷眼旁觀,沒有出手阻止。

正是采珠人運來的物資,讓影遊城漸漸繁榮起來。

可白雲河谷底下,遠不止這些東西。月圓之夜,往冰下看,便是一片朦胧的光輝——那是蔓延百裡的珠玉瑪瑙,靜靜地懸浮着,绫羅綢緞燦然如銀河,卻也阻隔了更深處的東西。

貪心不足。

等采珠人找到了向冰下泅渡的法子時,一切就都變了。他們中冒出了帶頭人,拉幫結派,囤積居奇,動辄大打出手,在城裡惹出了不少禍事。

如果說影遊城本是一潭死水,他們就是浮遊的小蟲,把水盤活了,卻也攪渾了。

但他們還知道敬畏影遊城主人,每每采集到名貴的絲線,就通過簪花人這樣的散修,孝敬天衣坊。

單烽還是頭一次,見到影遊城這明晃晃的冰層底下,活動的暗影。

簪花人這個人沒骨頭,雖一個勁兒往采珠人那頭靠,卻也入不了眼。這回趕上采珠人招人,自然削尖了腦袋。

夠亮眼的狠貨?

簪花人身邊的幾人,聞言都嗤笑起來。他們都是粗布短褐打扮,肩上背着包裹。其中還有個身形纖細的女子,包袱皮解開了一半,結了厚厚一層血冰。

“這是什麼?”簪花人道,伸長腦袋看了一眼,大叫一聲,“怎麼是條胳膊!”

那女子冷冷道:“慫包。是我的胳膊。”

她一身衣裳不知多久沒換過,右邊袖管空空蕩蕩,被染成了紅褐色。

“你……你就帶着條胳膊,去面見二當家?”簪花人道。

獨臂女子道:“進城前,我師妹和我起了争執,走路不長眼,就墜了崖,用毒蠍鈎着我不放。她從小嬌慣,想拿解藥逼我拖她上來。我就把胳膊砍了,送她一程。她摔斷了脖子,還死抓着這條胳膊,我嫌惡心,專門下到崖底,把胳膊取了回來。”

那一截青黑手臂上,還黏連着幾根纖細的指頭,被砸得血肉模糊。

這女子沒全說實話。那位墜崖的師妹,想來還剩了一口氣,卻被一根根砸斷了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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