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男子強笑道:“就憑你?你有幾條命?簪花人,你又去求你那些姐姐妹妹充數了吧?
“好哇,我倒是要看看,天衣坊出來的女人,是什麼成色——”
話音未落,藍衣袖一拂,他被掀飛了數丈,生生砸穿了冰面,滿口牙齒齊齊迸碎,和着冰屑噴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舟中人的聲音,既涼且柔:“蠢材,你聽不懂麼?殺什麼人最見膽量?”
瘦高男子掙紮着爬起來,手卻不聽使喚了,攥着魚叉就朝着腦門紮去:“不……别殺我……我不想死!大當家,救救我……啊啊啊啊!”
“這麼怕自盡啊。”舟中人依舊涼飕飕道,把玩着那枚蓮子。
他衣間那抹冰藍,帶着某種熟悉的可怖感,讓在場衆人心中狂跳。
籠在手背上的絲緞衣袖,盈盈浮動間,向肘彎處褪去,卻被一隻更為寬厚的手按住了。
那握法很是古怪,前者素淨如瓷,後者強硬如鐵,把對方五根指頭一一并攏,整個兒攥在手裡。
“臭魚爛蝦而已,霓霓,你先别動手。”
這一下,就連簪花人都駭了一跳。
小舟上什麼時候又多了個人?怎麼跟上來的?
而且這聲音,越聽越耳熟,讓他腦瓜子都嗡嗡地響。
沒有給他任何緩沖的餘地,船頭荷葉被一把掀開了,體修勁悍高大的體魄,在起身之時,霍地舒展開來。
藍衣人被籠罩在他身形的陰影下,側坐舟上,撥弄着裹在蓮葉間的幾顆蓮子,倒像是靜懸冰上的一團絲雲。
簪花人腦子不再嗡鳴了,唯有晴天霹靂般的一聲巨響。
“怎麼是你!”
單烽的行蹤他是知道的,這小子運了一趟絲,竟在城主府混上差事了。那……他喊了一路的藍衣小娘子……
一道更為恐怖的念頭,如單烽鐵扇似的巴掌,牢牢攥住了他的天靈蓋,那一瞬間,他的魂魄都從腦門擠出去了。
周圍衆人仿佛在叫罵着什麼。簪花人已聽不清了。
“簪花人,你還帶了幫手?采珠人的地方,豈是你能自作主張的?”
“你們兩個,什麼來路?喂,啞巴了?”
“簪花人你個窩囊廢,還敢攀扯魍京娘子?誰不知道那娘們被謝泓衣始亂終棄後,跑得沒影兒了?今日就是黑甲武衛追殺過來,我們也不會怵。”
窩囊廢三個字,簪花人倒是聽見了。單烽不善的目光,如熔岩般炙烤着他的脊背,另一頭,卻是餘光裡謝泓衣盈盈浮動的藍衣袖,冰水般迎頭澆下來。
完了……
他都聽到哧的一聲了,連人帶魂焦香撲鼻,不免目光恍惚,喃喃道:“窩囊廢?老子才是狂徒……”
“你還狂上了!就算是魍京娘子來了,又如何?冬大當家可是雪練——”
“嗯?”謝泓衣聞聲擡頭,寒涼如水的目光透過幕離,落在那面冰鏡上。
冰鏡正驚疑不定地閃動着。
單烽道:“雪練啊。難怪把你們搜羅到一起,試膽?喪良心才對。繼續啊。”
他身形的壓迫感實在太強,水榭中,衆人早已拔出了兵器,單烽目光環視一圈,嗤笑道:“你們不來,那我可就不客氣了。是這麼說的吧,夠膽大包天的,才能面見這位鬼鬼祟祟的大當家?”
謝泓衣盯了冰鏡片刻,道:“雪練末流的法器而已,連碧靈的邊都夠不到。”
單烽道:“小還神鏡也沒有感應。霓霓,你别動,等我試了膽,說不定能釣個大的。”
謝泓衣眉頭微皺,直覺他在打歪主意。體修的手指極為勁瘦修長,輕易按住他的後腦,動作不重,卻是猛獸撲食般的迅捷。
“一回頭,人就被偷走了。”單烽道,飛快低頭,在他幕離上貼了一下。
滾燙的嘴唇在他鬓邊擦過,熟悉的氣息如硝石般在皮膚上炸開!灌入識海中的,何止是單烽此刻的呼吸,更是多年前一次次親昵的厮磨。
謝泓衣瞳孔一縮,猛然轉側過臉,道:“這就是你說的試膽?”
單烽咬着他幕籬不放,素紗底下,半幅臉孔清光一現,簪花人跟見了鬼似的,手足并用地往後爬去,連聲叫道:“我什麼都沒看見,别挖我眼珠子……”
博二娘被這沒骨頭的家夥擠了個正着,當即獨臂揮刀,抽在他臉上,喝罵道:“窩囊廢,連香個嘴兒也怕?”
簪花人都要瘋了:“你們還不知道他是誰?”
“怎麼的,還從佛面上刮金漆了?”
“你們要是知道他是誰……”
話音未落,冰鏡處傳來砰的一聲裂響,鏡中人終于回過神來,顫聲道:“謝泓衣?!”
他全不管這些人死活,鏡子頃刻間化霧消散,隻剩下一道驚雷劈在衆人腦中。
謝泓衣?
是那心狠手辣日日屠戮雪練的謝泓衣?影遊城令人聞風喪膽的主人,魍京娘子那瘋鬼似的夫婿?一副銀钏壓在影遊城上空,把衆賓客玩得生不如死。
連采珠人都得在黑甲武衛手底下逃竄,他們倒好,把這煞神引到水榭深處來了。
真采珠人跑得影兒都不見了,剩下的唯有他們這些小魚小蝦。
那蕩平孽潮的一箭,不知夠把他們的腦袋串幾個來回?
再看向單烽的目光,豈止是驚懼。謝泓衣的幕籬,還在單烽五指間飄動。
哪裡還不夠膽?
分明就是謝泓衣座下……首席狂徒!
衆亡命之徒發瘋逃竄時,謝泓衣已失了興緻。
冰鏡消散得太快了,對他而言,此行卻并非全無所獲。城裡的雪練有所動作了,至少,已經勾結了采珠人一夥,所圖為何呢?
謝泓衣的目光在蒼翠的冰面上停留了片刻,仿佛紮透了冰層,深深望進那座不見天日的宮城。
雪練這種東西,他隻怕它們不敢露頭。
至于這一夥亡命之徒,也讓他很是不悅。采珠人本就魚龍混雜,要是沾了這些東西,就更往污濁惡臭去了。
他手背向外一拂,那高瘦男子還被影子困在地上,拿魚叉捅了自己十幾個窟窿,這會兒卻如活魚般打了個挺,直坐起來。
寒光騰射。
瘦高男子大張着嘴,瞳孔裡卻濺上了兩抹血色,緊接着,後腦處砰的一聲脆響,蓮子已飛掠而出,打在他帶來的木匣上,将匣蓋砸攏了。
老婦蒼蒼的白發,一閃而沒。
影子漫過木匣,将它輕輕抹去了。
不必謝泓衣多說,單烽已橫掃水榭四周,将漏網的歹人收拾了個幹淨,沒一會兒功夫,就轉回他身邊,半蹲下身,雙手卻牢牢支着船邊。
“我是誠心邀你來散心的,”單烽道,“不料撞見了這些倒胃口的東西,收拾幹淨了,我們接着遊湖?我拉着船,保準比簪花的小子快。”
他對那些手腳還算幹淨的,也沒下死手,砸進冰裡了事。
簪花人隻剩了個腦袋在冰上,臉都凍紫了,聽他意有所指的一句話,又泛起了綠,恨不得凍昏過去。
謝泓衣道:“收拾幹淨了麼?”
單烽道:“我是說,該把簪花的小子也埋了。”
簪花人:“唔唔唔唔!”
謝泓衣撥開幕籬,單手勾住單烽項上金環,把這高大體修不費吹灰之力地拖到了面前,指尖上淡淡的涼意,卻讓金環一陣灼燙。
“你的膽子,比他們都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