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柔和而微涼的氣息吹拂在頸上。
單烽喉頭猛一聳動,方知什麼是引火上身的狼狽。
點着了火的引信,在他皮肉底下滋滋地作響,連着脊骨都微微發麻,肌肉跳動間,失控感越來越強。要是敢當着謝泓衣的面爆發出來——
謝泓衣道:“你不是體修麼,這麼點傷還不見好?”
單烽道:“當然是我心甘情願。快點吧,祖宗!”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謝泓衣貼近的一瞬間,斜刺裡竟遞進了一支碧青色的蘆管。
楚鸾回拈着蘆管,笑吟吟道:“先前忘了囑托了,單兄的鮮血暴烈,難以克化,用這個來吮,也好調和藥性。啊,單兄,你瞪着我做什麼?”
單烽後槽牙都快咬碎了:“姓楚的,你是人麼?”
這小子有病吧?
别以為他不知道,剛剛是誰在背後推了一把,這會兒又來橫插一手?
剛升起的一點兒好感,被碾了個粉碎。
楚鸾回幽幽道:“賠禮是單兄該給的。教訓也不能少。”
謝泓衣接住了那支蘆管,聲音裡泛了點若有似無的笑意。
“你倒是思慮周全。”
楚鸾回得了他這麼平淡的一句誇獎,立時笑起來,露出一點兒皓白的牙齒:“為城主分憂,純然出自本意,哪裡用得着思慮,對了,城主覺得腥膻,楚某還備了些櫻桃涼果。”
單烽冷冷道:“你當我是死人麼?”
楚鸾回卻向他挑眉,以口型道:“單兄,當真不用口蜜腹劍草麼?”
單烽道:“你小子别讓我查出底細來。”
楚鸾回展顔道:“那就有勞單兄了。對了,蘆管用後,需得以無塵水滌淨!”
單烽大怒,要把這小白臉兒揍得根須亂顫才好。影子竟還撥弄着一碟子櫻桃涼果,那果子鮮亮到了風騷的地步,還敢向謝泓衣唇邊湊。
單烽道:“不準吃!”
謝泓衣淡淡道:“你又犯什麼倔脾氣?”
單烽道:“我在殿下麾下,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還拿蘆管吸我?”
話音剛落,他喉上竟微微一涼,影子捉着蘆管,在他傷口處輕輕一碰,往下劃了一筆。
謝泓衣散着頭發,半坐起來,指尖也抵在蘆管上,道:“不行麼?”
單烽的瞳孔緊縮成一線,喉頭滾動。
楚鸾回飛快閃出殿外,把門掩上了。
沒過多久,單烽也轟地一聲,從寝殿裡飛了出來,正巧砸在他前頭。
這一隻攔路虎兩眼燒成了赤金色,楚鸾回卻絲毫不慌張,道:“單兄不想知道,影子寫了什麼?”
單烽一頓。
楚鸾回誠懇道:“我今日為單兄狠狠捏了一把冷汗。過去的誓言,可不是這麼用的。”
這話又正中單烽心病。
“好端端的,我捧着一封婚書進去,怎麼就成了這樣?”
楚鸾回道:“謝城主對單兄的背誓,本就不悅,你連他的痛處都不記得,再怎麼刨根究底,也不過把舊瘡撕開一遍。照我說,不如再立一誓,拼上性命去做,把過往蒙塵吹散了。”
單烽沉思片刻,眉頭微微一松,道:“說的有理,千言萬語,不如攥死了當下。所以……影子寫了什麼?”
楚鸾回哈哈一笑,早就趁他出神,飄然而去,遠遠抛下一道聲音:“隔得那麼遠,我怎麼可能瞧得見?”
寝殿裡。
謝泓衣立在榻邊,飲過熱血後,面上終于泛起一點兒晶瑩的血色。
方才打鬥出的一片狼藉,都在煉影術下,一一歸位,翻倒的長案重新擺正了,影子卻還頂着那張紙,四處晃蕩,上頭兩個晾幹了的大字越發刺目。
不得不說,煉影術精進的同時,影子令他苦惱的時候,是越來越多了。
他伸出兩指,在案上叩了叩,斥道:“魂不守舍!”
影子慢慢貼回他腿邊,謝泓衣垂目,輕聲道:“有時候我也在想,你到底是我如今的心神不定,還是往日的一點執念?”
為什麼連影子都煉化了,卻還琢磨不透自己的心?
對于單烽,這顯然是不公的。
往日的幻影,會讓他不自覺地容情,卻會引得單烽再走一遍絕路。像是将多年前一輪故園紅日,說得極盡輝煌動聽,引着盲人去逐日,沒有結果,沒有必要,更是罪過。
影子自然不會回話。
謝泓衣心思既定,便把那團紙慢慢撕得粉碎。
卻有一片片陰魂不散的紅葉,又從門縫裡飄了進來。
“在麼?”
“睡了麼?”
“還生氣嗎?”
謝泓衣一頓,倒也納悶了:“你還敢回來?”
單烽道:“來守夜,你剛動了怒,想起不高興的事情,夜裡怕會睡不着。”
謝泓衣翻了會兒書,方才道:“這不是你分内的事。”
“嗯,”單烽道,“我隻是新立了一個……心願,守着你,和這城裡的安甯。”
殿内燈籠搖搖,謝泓衣面目亦籠在凄迷的紅光之中,書每翻過一頁,便如刀光轉側,面上神情跟着冷定一分。
殿外夜色正深,單烽抱臂倚在門上,雖看不見裡頭的景象,卻側耳聽着裡頭細雨蒙蒙的翻書聲。
他背後的小還神鏡,就在這時候震顫起來,刺痛蔓延。
古銅錢化作的波紋裡,各色雪練飛快閃過,最終落在一片淡淡的碧青霧氣上,依稀是一道女子輪廓。
雖然微弱,但這一夜,小還神鏡終于感應到了碧靈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