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烽道:“是麼?影子覺得很好玩。”
他兩掌分開,影子已懵在地上,撲的一聲,又被他拍中了一次。
謝泓衣的黑發也被揉亂了,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單烽起身跟上,隻三兩步就并肩了。
“霓霓,你小時候是什麼樣的?”單烽道,“光闆着臉可不夠,讓人更想摸腦袋了。”
謝泓衣霍地停步,冷笑一聲。
“動動你那所剩無幾的腦子,可還記得惡虹降世?誰會像你這麼胡鬧?”
單烽又觸及他一塊心病,想來兒時過得也并不快活。
惡虹?
這個詞倒不是頭一回聽見了。
翠幕峰底下那些隻言片語,還在單烽腦中回蕩。當年以虹為衣,臨風吹笛的小太子,無盡瑩燦輝煌,怎麼能被稱為惡虹?
單烽道:“以你的脾氣,必不會理會混賬話。除非,你自己心裡過意不去。”
他念頭一動,道:“難道你把長留的事,都當作了一己之過?”
“還有别人麼?”
單烽道:“怕隻怕有些人,聽見幾個不祥之兆,就來怪罪你。哪怕抛開雪練不論,那麼大個長留,既有你父母師門和我,又有文武百官,都沒能力挽狂瀾,怎麼能怨你?”
謝泓衣再次輕輕地、平靜道:“還有别人麼?”
單烽默了一默,心道,原來是眼前身後都無人了。長留覆亡後,從前千般萬種遺憾,都成了謝泓衣一人的死局了。
“可還有我。”單烽道,又停步撫了撫影子,“惡虹要是有過錯,我小時候還被叫作災星呢。”
“現在就不是了?”
“現在?隻有你能這麼叫。”
謝泓衣立時側過頭,避過他這一句話。
單烽欺近他,道:“影子都寫下來了,還怕我看到?”
謝泓衣道:“你問它去。”
單烽道:“影子無口,主人有心,是不是?”
正步步緊逼時,有黑甲武衛來通傳,楚鸾回到了。
單烽兩耳立時豎起來,道:“他怎麼來了?你身上又難受了?”
謝泓衣道:“沒有。是他備了藥酒。”
“酒?”單烽道,“就知道這小子沒安好心,等我去打發了他。”
可話音未落,那黑甲武士背後就探出楚鸾回的腦袋來,笑吟吟地沖他們招手。
“城主,單兄,不請自來,且莫見怪。”
單烽心道,前腳通傳,後腳就野筍似的冒出來了,見不見怪的也沒攔住你。
隻是楚鸾回先前的提點,讓他心花怒放,這會兒并無多少敵意。
一行人沿回廊而行,很快到了虹飲閣,那是三面環水的一處小閣,謝泓衣素日飲食所在。
謝泓衣已近乎辟谷,隻吃些有益修行的靈谷靈植。
府上也沒有廚子,阊阖卻還算精于廚藝,能把各色寡淡吃食塗紅抹綠的,做得活潑起來,有時是甜羹涼果,有時則是頗具煙火氣的凡間小吃,既能饞住一衆同僚,也能哄得謝泓衣多吃些。
閣中很素淨,隻一張長案,設了坐具。一碟玉簪酥擺在中央。
單烽又臨着謝泓衣坐下,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人看,心裡微微發癢,隻想看他捧着玉簪酥的樣子。
謝泓衣吃東西慢條斯理的,看着能讓人心裡柔靜下來。
楚鸾回捧出一隻玉壺。
“裡頭是藥酒,給城主溫補身子的,用了三錢月華清髓,五兩瓊花漿,最是清甜芬芳,”楚鸾回道,流露出一絲罕見的腼腆之色,“也是有事想央求城主。”
謝泓衣道:“多謝,什麼事?”
楚鸾回瞥了單烽一眼,吞吞吐吐起來。
單烽道:“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楚鸾回道:“我拾着了個有趣的玩意兒,想拿去給孩子們玩。煩請城主看看,有沒有害處。”
謝泓衣點了點頭,楚鸾回便飛快從袖中取出一面小鏡,倒扣在桌上,推了過去。
謝泓衣低頭察看時,單烽已伸手擋了一把,道:“我來吧。”
這樣來曆不明的東西,他絕不會讓謝泓衣輕易沾身。背面的材質倒是毫無異樣,隻是和尋常的瑞獸葡萄紋樣截然不同,刻了張擠眉弄眼的小孩兒臉。
單烽道:“你自己照過沒有?”
楚鸾回困惑道:“照過,我身上全無異樣,可鏡子裡的景象,實在難解。”
謝泓衣蹙眉道:“又是鸾鏡姻緣占?不對……氣息不對。”
單烽立時道:“又?這麼說,你照過?照見什麼了?”
謝泓衣冷冷道:“衣冠禽獸。”
他垂目看了看,鏡子的氣息和應天喜聞菩薩那姻緣占截然不同,不是殘留下來的邪物,相當平和無害。
單烽的觀感顯然和他相同。搶在他前頭,兩根指頭撥過來,一照,臉上的神情立時凝固了,頗為古怪。
謝泓衣道:“回神。你看到什麼了?”
單烽目光閃動,瞥了楚鸾回一眼,後者回以無辜的對視,這兩人仿佛在一瞬間達成了罕見的共識。
“沒什麼,一個噴火的小屁孩兒。”單烽輕咳了一聲,把鏡子朝他一推,“看不清,你看看吧?”
謝泓衣不動,雙目微眯道:“你在搗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