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憑什麼?若是我背誓,為什麼要報應在謝霓身上?烽火台化為飛灰,天火長春宮早已夷平,此生此世,我還有觸及他的機會麼?
單烽低聲道:“謝霓,開門。”
謝泓衣并不作答。有一瞬間單烽甚至恨透了眼前這扇門,以及任何橫隔在彼此之間的東西,看得見的,看不見的,一道帳缦,一縷輕紗,甚至是那些橫沖直撞的風,都該被一刀斬碎!
他常年以雪凝珠壓制自己心中的戾氣,因此對失控前的預兆極其熟悉。
在謝泓衣的沉默中,他聽到自己髒腑深處燃燒的聲音,卻毫無嚼食雪凝珠的打算,自虐一般放縱它在四肢百骸中噴發,手背上的筋脈一根接一根,急促搏動着。
天火長春宮……
供香天女夜遊圖。
最可怕的念頭終于從血紅的識海裡迸了出來。
那個鬼地方,是養了爐鼎的!
他撞見過幾個倉皇的女修,披着绫羅,卻戴着腳鐐,面目都忘了,隻記得鬓邊插着碩大如酒盞的香花,鮮紅糜爛。
單烽在錯身時,聽到有女修絕望的抽泣:“怎麼辦……姐姐死得好慘,隻被采補了一回,丹田就被活活燒成了焦炭……火靈根……他們根本就不是人!今晚掌事就要找我了,我不想死!”
花影搖搖,恍惚間,和壁畫上的香花漸漸重合。
單烽眼珠裡沁出了一大片血絲,連牙關都在細細地打顫,仿佛一松勁,就會被冷箭射穿喉嚨。
謝霓?
爐鼎?
這兩個詞,光是擺在一處,就是他不敢想象的侮辱,就是把整座天火長春宮挖出來挫骨揚灰燒個八百次,都難以洩盡心頭恨!
“你是不是……”單烽才擠出幾個字,就用力抹了一把臉頰。
冷靜。
火靈根的爐鼎,承受着最殘酷暴烈的真火,往往數月就會暴亡。羲和舫對此深惡痛絕,舫主一度親自下令禁絕。
天火長春宮能有的,隻可能是最末等的采補功法,爐鼎連數日都撐不過,采補上一兩回,就死了。以謝泓衣的體質,更經受不住。
可謝泓衣經脈丹田的傷又是怎麼回事?
煉影術從何而來?
好像沖破壁畫的那一刻,現世的就是血淋淋的妖魔了。
無數念頭彼此拉鋸,臆測無憑,謝泓衣絕不會對他說老實話。
他的語調卻在極力壓制下,顯出并不真切的柔和來。
“謝霓,再見不到你,我就會——”
謝泓衣捕捉到了威脅感,道:“你就如何?”
單烽隐忍的同時,他又何曾不在忍受?
他對單烽尚有幾分縱容,也無非因為,對方并不像徹頭徹尾的火靈根那樣蠻暴,還是曾經的面容。
可一旦單烽的身影和那些人重合,彙入長春宮外赤紅色的獸群,他便無需顧忌了。
脅迫的話語,他在十年前聽夠了。
那些人試圖從他身上榨取出更多的戰栗,更惡心的本能反應,更順服的交纏,甚至想看他笑起來的樣子。
圖謀未遂時,惱羞成怒的神态,他最清楚不過。
射虎獵豹是他劇痛後的本能,又怎麼容忍卧榻邊有野性難馴的東西?再輕輕地——推上一把。
“我就在這裡,”謝泓衣道,甚至帶着居高臨下的逼迫之意,“你想做什麼?”
急促的喘息。
單烽一掌用力按在臉孔上,忽而清醒了一點,他的渴求遠非看一眼那樣簡單,甚至連他自己都頗覺恐怖,偏偏口中的糖漿在這一瞬間裹着舌頭,轉了個不着邊際的彎。
單烽喝道:“我就一頭撞死在你門口!”
話一出口,他猛地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口。
這見了鬼的口蜜腹劍草,謝泓衣好不容易有了松動的意思,卻來了這麼癡男怨女的一出。撞死?怎麼不說吊死?
誰知話音落處,殿門竟轟然洞開,謝泓衣坐在帷帳深處,雙目湛寒,虹影餘晖,雖怒極反笑,卻并無意想中被驚擾後的殺意。那指尖淩空一勾,扯着單烽沖入帳中:“你倒是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