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她神魂還在裡頭睡着,能感覺得到。”單烽道。
惠風扇了自己一巴掌,嗚嗚道:“我成日巡街,就在我眼皮底下,怎麼會……我真該死!”
單烽道:“你都多久沒敢認真看她了。對了,她兒子包小林,還挺聰明的,笨的那個是雪牧童,不是你教不會。”
惠風勉強笑道:“我說呢,一點也不像她。”
這頭,單烽心裡不安,匆忙回府,還沒來得及進寝宮,阊阖那頭便傳話過來,城主有事支派。
楚鸾回這小子也是能頂事的,謝泓衣交代的事,竟真在第三天夜裡辦成了。
他趕去楚鸾回處把事辦妥了,滿身草葉梗子地趕回來,又來活了——叫他盯着不周審人,從碧靈嘴裡撬出瘟母血的解法。
單烽意識到不對,一把抓住阊阖:“這是想方設法支開我呢。你去看過了?他真沒事兒?”
阊阖詫異道:“單兄弟這樣問,莫非城主受了内傷?”
這是一無所知了。
單烽轉念,碧靈狡猾,未免夜長夢多,還是得去一趟。
馬廄底下設了一處暗牢,四五個靜息陣層層壓蓋着,也鎮不住裡頭斷斷續續的慘叫聲。
玄銅閘門四周貼滿了血淋淋的狀紙,單烽一眼看去,各種上古時的酷虐之刑,一條一條地疊壓着,光看着便令人透不過氣來。
單烽看那朱筆字迹頗為挺秀,微一訝異,他原以為不周是個倒黴遭了雪牧童的相馬師,如今看來,難道還曾是長留酷吏不成?
他進地牢時,碧靈還歪坐在圈椅裡,在青娘殼子裡顧盼生姿。
不周在她對首,頗為陰沉地坐着。
單烽見地牢裡别無旁人,倒是稀奇了,啞巴審人,豈不是大眼瞪小眼?
他輕手輕腳地進門,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不周當即移開了目光,隻這短暫的一擡頭,卻令碧靈嬌笑一聲,道:“小郎君,你弓腰駝背的,我還道是陰溝裡的臭蟲呢,燈下看來,竟還有幾分姿色。”
長留出來的,就沒一個姿貌下乘的,隻是單烽見多了不周陰沉駝背的樣子,難得見他正面示人,竟然很是清秀斯文。
碧靈眨巴着眼和不周對坐,一片沉悶中,從鐐铐裡伸出一隻纖手,便勾住不周的下巴,笑吟吟道:“小郎君,你閃躲什麼,也不說話?哎呦呦,倒是水蔥一樣俊秀的人物,不像那個姓單的,兇得讓人心慌。你們城主放着你不來嘗鮮,怎麼就好那一口?難道是鏡子照膩了,便看上莽漢了?”
單烽臉色猛地一黑,盯牢了不周。
碧靈手指都劃到不周唇邊了,後者忽而将唇一張,露出裡頭一截枯萎的斷舌來,雪練的術法萦繞其上,化作一根根紮透舌面的粗短冰針,又貫通兩腮,馬嚼子似的,不知生受着多少折磨。
碧靈反而咬着下唇吃吃地發笑:“原來是那小矮子的人哪,我說怎麼一股馬騷味兒,可惜了,姑奶奶不收媾馬奴。
不周眼裡閃過一道厲光,從牆上取下了一截斷舌——那也不知是從誰口中生抽的,還如活蟲般紅鮮鮮地蠕動着,塞進口中,便被冰釘牢牢勾住了。
不周以沙啞怪異的聲音道:“畜生道?”
碧靈拍着胸口道:“小畜生的東西,可吓人啦,抓着你這麼大個人,往裡頭一塞,嘿嘿,便是千百世地做豬猡,再也變不回來咯。”
不周道:“解法是什麼?”
“解法,你問我?”碧靈笑嘻嘻道,“你看姑奶奶這張臉上寫着冤種麼,别白費力氣了——”
話音未落,不周已撣開一隻針囊,抽出一把通體幽綠的細長鐵錐,向青娘身上傷處一捅。
裡頭的碧玉觀音當即尖叫一聲,要向皮囊裡亂竄,卻被鐵錐釘死不放。
“啊啊啊啊!死人,畜生,王八羔子,你敢動老娘!”碧靈厲聲道,“你隻管招呼,雪練裡就數我的嘴最嚴實,今日你要是能撬開我這張嘴,我管你叫爹……啊啊啊啊!”
它越罵越難聽,叫聲如殺豬一般,單烽忽而道:“每個雪練的功法都是絕密,洩露同門功法,雪靈也不會饒它。”
碧靈被他突然出聲吓了一跳,扯着眼睛看他,一面慘叫一面怪笑:“你既知道,老娘今日還真躺這兒了,滾刀肉哪個不會做。”
單烽居高臨下道:“旁人的功法你不知道,那瘟母血呢?”
碧靈哽了一哽,流露出看瘋子似的眼神。
單烽一笑,道:“明日雪牧童回來,知道你洩露他功法,會将你卸成多少片?你犯了大忌,又落在他手裡,雪靈還會保你死而複生?”
碧靈尖叫道:“我什麼時候洩露了小畜生的功法!”
單烽道:“雪牧童的邪術,不止一種。扔進畜生道,過了輪回,便無解,這是你說的。可話又說話來,城裡這麼多豬人,他可忙不過來啊,既然沒過畜生道,香餌雪變的畜人,是能解的。”
碧靈聲音都變了調:“你胡說,是你瞎猜的!你根本不知道解法。”
“隻要不吃香餌雪,就會慢慢變回來。”
碧靈反而冷靜下來,笑了一聲:“可他們愛吃啊,你攔得住?”
“你說,”單烽道,“你被抓去一晚上,城裡的豬人重化為人,雪牧童會猜是誰洩的底?”
碧靈道:“少來詐我,要解術?白日做夢。”
單烽隻是抱臂笑了一笑,卸了靜息陣,外頭的聲音狂湧而入,缺少了豬人哼哼唧唧的哀嚎。
三日已至,影遊城中各處地窖都被打開了,窖中的獸肉卻是腐爛的。
又是雪練天雨三牲的把戲,本該給人迎頭一擊,使人墜入徹底的絕望中,可它們顱頂上卻各插着一枚藥師針,散發着一股極其清澈溫暖的香氣,仿佛禾麥飽熟,曬于場院。
與此同時,傳向各處的,還有一道來自城主府的谕令。
“取針,以人養藥!”
藥師針插入顱頂後,便長出了稻穗。
穗中僅結一粒金黃的稻子,足有船身那麼大,砸在地上,綿糯的香氣立刻充斥滿室。
不論修者還是凡人,都撲過去大口啃食起來,僅僅一口,就帶來久違的飽脹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