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烽道:“我想保護一個人,卻傷害了他。”
小謝霓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你一定很難過。他呢?他傷得很厲害嗎?”
單烽說:“是啊,他……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了,雖然吃了很多苦,變得很強大,但是,再也開心不起來了。都是我太自以為是,以為能救下他。”
他心事郁結,無從傾訴,可對上小謝霓那雙漆黑澄澈的眼睛時,一切就如水一樣流淌出來了。
說起長留的惡戰,說起寝宮中離别的那一晚,說起翠幕峰底,那一道貫穿謝霓丹田的傷,說起後來謝霓修習煉影術的樣子,以及二人間的若即若離,還他無論如何也填補不了的嫌隙。
隻是把很多事情含糊帶過,把長留的名字隐去了。
小謝霓聽得出神,冰涼的小手抓着他的頭發。
“可是……他還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小謝霓道,“雖然你們都變了,可是你的朋友,還是很喜歡你呀。”
單烽的肩胛骨猛地一跳,竟像被從心尖上,輕柔而酸楚地抓了一把:“喜歡我?”
淡藍緞帶輕輕掠過單烽眉間,小謝霓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要不然,他怎麼會想要你回來呢?”
單烽忽而伸出一隻手,用力按住了臉。隔了很久,他道:“你說得對,我還有很多機會。我們走吧。”
小謝霓道:“你會帶我回家嗎?”
單烽道:“你會有新的家。”
“新的家?”小謝霓道,“我的家沒有了嗎?”
他睜大了眼睛,眼神裡明晃晃的,是恩将仇報四個字——我剛安慰了你,你就吓唬我!
單烽道:“等你長大了,就會去很遠的地方安家了。那裡現在什麼都沒有,以後什麼都會有。”
“再有一千個,一萬個,也不是我的家。”小謝霓忽而很急促地喘了一會兒氣,從單烽肩上躍了下去,道:“騙子!”
他明明都看見了。
望樓離得很近,先前還遙不可及的東西,向他低下頭來。
面前是古舊斑駁的石階,牆磚也像蒙着亘古而來的月光似的,小謝霓毫不遲疑地沿着石階飛奔上去,連腳下的劇痛也忘了。
望樓對面,就是長留巍峨的宮牆,深深的宮阙,玉簪花窺牆如雪。
他看到熟悉的宮人打着燈籠奔走,面露焦急之色,像在到處問,小太子去哪了?
他看見寝宮外的母妃,幾乎聞到那衣衫上熟悉的淡雅香氣,他的外袍還懸在母親肘彎裡,一切都那麼近切,但冥冥中有什麼已再不能回來。
“母妃,是我——你們别走!”
那一瞬間,他竟一腳踏空,從望樓跌落了下去。
屬于長留的雲煙撲面而來,分明觸手可及,卻有一隻手抓着他的衣裳,強硬地扯了回去!
為什麼回不了家?
單烽将他按進懷裡,道:“别看,是望鄉台。”
聽說悲泉盡頭的望鄉台,能讓人看到千萬裡外的家鄉。遊魂思鄉心切,要是讓手中的燈籠徹底熄滅了,這條往生之路,又得多受多少苦楚?
孩子兩手抱着單烽的脖子,像剛生出角的小羊那樣,用發頂牢牢抵着對方,說些斷斷續續的胡話。
單烽胸腔裡脹得發酸。他從不知道,抱住一個人會是這樣艱難的事情,短短一瞬間竟有無數次的動搖,要是謝霓覺得前路幽黑險惡,累了倦了,想停留在這時候,那就停下,他可以永遠把這個孩子藏在衣裳裡。
“霓霓,”他索性盤腿坐下,輕輕拍着謝霓單薄的後背,問,“回去的路,太辛苦太辛苦了,就算到了長留,很多人也不在了,你還會想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