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聲已十分蒼涼,謝泓衣始終靜靜聽着,心中卻一片駭浪驚濤。
他早知道燈衫青客與長留有淵源,卻沒想到,居然和長留雙生子有關。
平心而論,這是個令人作嘔的故事。
陰謀、算計、貪心不足……謝泓衣已見過很多。可缑衣太子最初對着飛蛾時,在想什麼?是想點化它嗎?
燈衫青客淪落到這種地步,是報應嗎?
時隔千年,很多事情蒼黃不可分辨,隻剩下一縷幽幽的歎息。
謝泓衣很快定住心緒,道:“先祖要是不想醒來,我也無能為力。”
飛蛾瘋瘋癫癫的話語,戛然而止。
它急切道:“我快消散了,一點灰塵都不會留下,也不會再礙他的眼。你讓他知道這件事,長留到了這地步,隻要你誠心供奉,他不會坐視不理的。至于雪害,天上那些東西,他也能一箭射下來!”
謝泓衣平淡道:“如你所說,這麼多年,他都沒能收到香火。你在讓我供奉一尊屍位神。後果難以預料。”
飛蛾暴怒起來:“屍位神?他是堂堂正正的風神!他隻是睡着了,我教你供奉他的方法,等他醒來,自然有了神智,怎麼能和那些野鬼相提并論?”
謝泓衣沉吟起來。
一直以來,都是燈衫青客在暗,引誘着他,在煉影術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但眼下,對方吐露真相後,他便無形間居于上位了。
謝泓衣自幼受長留的帝王教育,對人心的微妙變化極為敏感。對方稍顯急躁,他便立刻逼近。
“那代價是什麼?”
飛蛾啞聲道:“到這一步,你後悔了?”
謝泓衣道:“如果前輩視我為弟子,我自然從命。可前輩想和我做交易。如果我沒猜錯,這個代價,隻有我能承受吧?”
飛蛾道:“對。”
謝泓衣道:“而且,需要我心甘情願。所以你才會向我說出實情。”
飛蛾依着畫像,艱難地飛舞數圈,終于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他的後人!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歸帝所儀式一成,他會在你的身體裡醒來。”
謝泓衣道:“果然如此。”
他散在背後的黑發,被風雪拂動了。發絲黑影間,單烽垂落的手指,微微屈了一下。
謝泓衣立時回頭,見他雙目雖緊閉,喉結卻不斷滾動,臉上竟是難得的恐懼之色,像做了噩夢似的。
似乎感應到謝泓衣的貼近,他一把抓住了謝泓衣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每一根手指都牢牢切進了指縫裡。
“别走……”單烽喃喃道,翻來覆去都是同一句話,“别信……别信飛蛾!”
謝泓衣怔了一下,伸手把單烽額前汗濕的頭發撥開了。他很少有這麼柔和的眼光,注視之下,仿佛連鐵石都能熔化。
“快結束了。”謝泓衣隻是道。
飛蛾在一旁冷眼看着,想起前塵往事,謝缑衣那一根毫無波瀾的心弦,不由嘿地一笑。
“你們素衣,都是一個樣,目光似水,心硬如鐵!你下定決心了?”
謝泓衣道:“你能保證,醒來的會是缑衣太子,而不是别的東西?”
“自然。”飛蛾道,“即便是萬分之一的幾率,你也願意賭吧?”
作為煉影術的主人,它很清楚,能忍過熔影之痛,把煉影術修行到這一步的,必然是地底回來的惡鬼。
在極度的絕望面前,什麼都能抛棄,什麼都能忍受。
謝泓衣在亡國後經曆的種種,它從沒有插手。
光是維持這一縷殘魂,就讓它筋疲力竭。
更何況,隻有千錘百煉的仇恨,才能讓謝泓衣吊着最後一口氣,卻回不了頭,不是嗎?
夢魂何時歸帝所……歸帝所!
果然,謝泓衣閉了一下眼睛,道:“我知道了。如果醒來的,是心懷惡意的東西,即便頂着先祖的名頭,我也會讓它滾回地底去。”
平靜中的一絲寒氣,刺得飛蛾一凜。
歸帝所可是降神之術,用血裔的身體作為容器,在那樣的沖擊下,他還妄想保持神智?
飛蛾順着謝泓衣目光望去,在看到單烽時,就連它也有了一絲不忍。
遇上無心的素衣,當真是……
“如果是他,的确能殺了你。”飛蛾道,“是福還是禍啊?哈哈,世上又會多一個瘋魔……”
“我不是謝缑衣。”謝泓衣道,忽而微微一笑,明珠生寒暈,“我在年少時,就動過心弦。”
燈衫青客被刺得啞口無言,斂起雙翅,化作一團飛蛾影撲在畫卷上,便不動了。
隻有祭祀缑衣太子的方法,不斷灌入謝泓衣的識海中。
謝泓衣凝神思考,手指下意識點動,忽而,腰上傳來一陣巨力,像被鋼鞭箍住了,那東西還用鋒利的尖刺,抵着他尾椎骨。
這是……
謝泓衣抖了一下,單手抓住,那尖刺便不安地戳着他掌心。
犼尾怎麼出來了?
單烽閉着眼睛,像是熱極了,太陽穴突突抽動,眉毛和鬓發都是汗,在寒夜裡蒸出白霧,還一個勁把他往懷裡拉。
謝泓衣有種預感,一旦被他抱住,就會像磁石一樣,怎麼都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