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敬錫手忙腳亂接住暖爐,似被燙到,寒暄一句:“雍公子早”。
國子監的同窗們都管懷雍叫“雍公子”。
其實,懷雍并不是國子監最年長的學生,但是他們也不知道用别的什麼稱呼更好。
受寵歸受寵,但論起名頭來,懷雍隻是皇帝的養子,并不是正兒八經記在玉牒上的皇子,也沒有封爵和封官,于是學着懷雍身邊伺候的大珰渾叫他作“雍公子”。
盧敬錫雖是世族名門出身,然則到他父親那一輩已經人丁寥落,且他父母去的早,留下些為數不多的遺産還在跟随朝廷南渡的時候耗費殆盡,是以家中箱籠空空,沒幾個錢。
聽說撫養盧敬錫的母親還得做繡活掙點零用,他家哪買得起紫貂狐裘?到了冬天最難熬,隻有幾件棉袍用以禦寒,這若是一到學堂就趕緊進入屋舍内就不會受凍了。
偏偏今天遇見了皇上親臨,不得不下車挨了半天冷風。
所以,盧敬錫被凍,還得怪在自己身上。
念及此,懷雍不免有幾分愧疚。
不等盧敬錫說話,懷雍先開口了:“你不肯收我送的鶴氅,說沒有相襯的衣冠,這也就罷了。這暖爐是借你的,不送你,過會兒等你覺得暖和了,便可以還給我了,總沒有違背你清廉的家訓吧?”
盧敬錫語塞,隻得腆然道:“那麼,多謝雍公子好意了。”
懷雍笑了一笑:“你我是至交好友,何需客氣。”
兩人結伴相行。
旁經之人,莫不側目。
在國子監念書的少年郎們出身無不非富即貴,盧敬錫家裡一個空架子,說得難聽點,都可以說是落魄。
就是這麼個寒門子弟,莫名其妙地入了懷雍的眼,連帶着皇上也對他青睐有加,好幾次誇獎他的文章作得好雲雲。
平日裡,盧敬錫總擺出一張苦大仇深的臉,少年老成,寡言少語,忒不讨喜。
隻有懷雍怎麼看他怎麼覺得順眼,總也上趕着要跟他交朋友。
聽說先前懷雍數次想要送他好東西都被他一概婉拒。
甚至有一次是在生辰日時,盧敬錫也不收貴重禮物,最後讓懷雍為他寫了一首詩就算是贈禮了。
懷雍坐下沒多久,赫連夜也到了。
還沒坐下來就調侃他:“懷雍,聽說今天陛下又親自送你來上學了?”
大概整個京城隻能找出赫連夜這一個人敢對懷雍出言不遜。
但懷雍并不生氣。
赫連夜同樣是皇帝看着長大的孩子,以前也住在宮中,皇帝很喜歡赫連夜直爽粗莽的性子,從來不以為忤。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懷雍不客氣不溫柔地對他翻了個白眼:“就你長了嘴,父皇送我上學怎麼了?”
赫連夜哼哼唧唧,在他身後的位置大馬金刀地落座:“沒什麼。”
話音未落,赫連夜探過身子,飛快地在他頸側嗅了嗅:“是龍涎香。”
懷雍羞惱地說:“赫連夜,你能不能有點規矩?”
赫連夜就把自己的袖子戳到他面前:“不就聞一下嗎?那我給你聞一下。”
赫連夜動作快,差點摸到他的臉,幸好懷雍躲得快,才沒有被碰到,他嫌棄地說:“躲開些!我才不想聞你!”
赫連夜與其說是他的友人,倒不如說是他的對頭。
兩人從七歲認識開始就見天吵吵鬧鬧,鬥雞似的,什麼都要比一比,比寫字,比弓馬,比詩文,愣是把彼此鬥成了京城中名副其實的兩個青年才俊。
時辰在緊張的課程中飛快地流走,轉眼到了午休,懷雍原想在食堂與同窗一道用餐,但父皇給他送來了一大桌子的禦膳,還是熱的,一口吃一筷子他就飽了。
父皇說他被養得嘴刁,吃不慣禦膳房以外的飯菜,其實他并不覺得自己嬌氣,他偶爾也想跟同窗一起在街邊吃小食,可惜父皇不會允許。
回學堂的路上,懷雍聽見幾個學生在讨論家中給活動了個什麼差事,滿懷抱負地訴說着豪情壯志。
聽到一半,入神的懷雍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他吓了一跳,回過頭,果不其然看到了一臉作怪的赫連夜。
赫連夜好奇地問:“你呢?陛下有與你說過要讓你去哪兒當差嗎?”
懷雍搖頭,在心底歎了口氣。
赫連夜略微訝異地挑了下眉,又問:“那你自己想去哪兒?”
懷雍猶豫地說:“我想去禮部……”
赫連夜撇了撇嘴:“禮部啊……禮部多無聊。你就不想跟我一起去上陣殺敵,封狼居胥嗎?”
懷雍心頭一熱,轉眼又冷靜下來。
哪個少年兒郎沒有“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理想?
但别人都可以,他不可以。
他現在已經夠惹眼了。
不如做個清貴的官,陪伴在父皇身邊以報養育之恩。
清靜。
赫連夜雖不解,卻沒有啰嗦,看了一眼他身邊伺候的人,伸手把懷雍拉到走廊的角落,附在他身邊悄聲說:“你有沒有發現今天盧敬錫不怎麼搭理我們,很不自在的樣子嗎?”
懷雍:“有嗎?”
赫連夜痞氣一笑:“有啊。你知道為什麼嗎?”
懷雍:“……為什麼?”
赫連夜俯身下去,暖息呵在懷雍的耳背,懷雍一向肌膚敏感,被拂過的地方立時微微泛紅起來。
好癢。
懷雍忍着發癢想躲開的沖動。
赫連夜在他梳理齊整、紋絲不亂的耳鬓邊暧昧輕語:“我聽說,昨晚盧敬錫的母親給他身邊的丫頭開了臉。他跟我們不一樣,已經不是童男子了。”